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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门隔花深梦旧游,

 夕阳无语燕归愁,

 玉织香动小帘钩。

 落絮无声望泪,

 行云有影月含羞,

 东风临夜冷于秋。

 --吴文英·浣溪沙

 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刚炖好的人参汤,虎玉一手推开房门进去,正好听见姬香凝讲到最后,便悄悄地在一旁等候她说完。

 “…因此,妾身每年十二月到翌年二月都要到宫中轮值伴驾,所以,佟大人才会认得妾身,并不是妾身对他有什么特别,这样相公了解了吗?”

 听完姬香凝冗长的叙述后,饶逸风却静默了好半天都不出声,也不晓得他到底听懂了没有,还是正在考虑该如何接受这整件事。直到虎玉把刚炖好的人参汤放到他手上,旋即又被姬香凝端回去吹着热气。

 “为什么你到现在才肯告诉我?”他低低地问。

 姬香凝无奈低叹。“因为当初我们四师兄妹曾经约定,为免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除非经过四个人的同意,否则不能随便把自己的身分告诉任何人。但是,师妹却一直不肯同意让你知道这件事,直到今天,妾身另外征求大师兄的同意,决议自己的伴侣由自己决定即可,不需要经过其它人的允许,所以妾身才能告诉你。”

 饶逸风又沉默片刻。

 “救了我的…是你大师兄?”

 姬香凝颔首。“他是青龙卫,和二师兄玄武卫是爹的徒弟,小师妹朱雀卫是我娘的徒弟,不过,她只学武。”

 饶逸风蹙眉端详她。“那你…也会武吗?”

 姬香凝摇头。“不,妾身不能练武,但是妾身奇门之术,妾身之所以要住在这儿,就是因为妾身必须镇守住这金陵城的白虎方位,因此,妾身每年至少要在这儿住上三个月。”说完,她把汤又放回饶逸风手里。“相公,不烫嘴了,快趁热喝。”

 饶逸风边一口一口慢慢的喝着,边似乎还想着什么事,虎玉却捺不住寂寞地乘机凑上前来了。

 “姑爷,您真的是…是魔面判官?”

 饶逸风瞟她一眼,点点头。

 虎玉不由得不地噘起了嘴。“那人家问您是不是会武,您还说不会!”

 “我有说不会吗?”饶逸风慢条斯理地说:“我只是反问你说,你怎么会认为我会武而已吧?”

 虎玉窒了窒。“那…那…魔面判官都已经出现江湖快四十年了,姑爷,您有那么老了吗?”

 饶逸风嘿嘿一笑。“如何,姑爷我驻颜有术吧?”

 虎玉顿时傻住了,姬香凝却是噗吭一笑。

 “相公是徒弟吧?”

 把剩下的汤喝完后,饶逸风才把碗还给虎玉,并说:“八年前师父过世后,我才接替他老人家为魔面判官。”

 “八年前?”虎玉捧着空碗,转着眼珠子想了想,继而惊呼。“耶?姑爷,那…那十三面判官檄不就是您发出去的了?”

 饶逸风耸耸肩。“没办法,那时候才刚打完仗,世道混乱、民生困苦,尤其是那些直接遭受到战争蹂躏践踏的地区更为凄惨,趁火打劫的人突然间增多了,恶官商打劫各个抢着来,不那么做的话,很多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

 “哇--”虎玉既赞叹又崇拜地注视着饶逸风。“原来一年内发出最多面判官檄是姑爷创下的纪录呀!”

 是喔,明年一口气发二十面给她,看她还高不高兴得起来!

 饶逸风受不了地翻翻白眼,没说话。

 “那么相公为什么要做那种会扭曲人印象的事呢?”姬香凝突然进来问道。

 一提到这,饶逸风就不由得先叹了一大口气。“这个就要提到我爹娘了,老实说,如果我爹娘还在世的话,判官檄每年都要先发下十面给他们,因为我爹是个扎扎实实的大恶商。记得当年我一再要他们捐出银两赈灾济贫,结果他们真是一不拔,说什么钱只能用在自己身上,哪能浪费在他人身上。

 “当时我一火大,就口说,要是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先去抢饶家的铺子!然后就叫我师父发判官檄给他们,因为师父看在我的面子上,一直都没去动他们。结果头一遭被劫,我爹就拎着我的脖子问是不是我勾结盗匪去抢的?

 “所以,我师父就教我那么做,他说我越坏,就越不会有人怀疑到我身上来。而且,因为我是独子,所以要出远门并不容易,爹娘看得我实在很紧,只要走得稍微远一点,就叫来一大堆人跟着我,无论我如何抗议都没用,因此…”

 他耸耸肩。“一个会逃家到处游玩的不孝子,三天两头不回家是常事,只要他们习惯就好了!反正我都在玩嘛!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对吧?所以,当我正式接下魔面判官之后,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掩护了。”

 他说的轻松自在,却在姬香凝心湖里暗暗掀起了一阵波涛。

 只为了掩护自己另一个身分,他便牺牲了自己的形象,混得一身骂名,让所有的人蔑视他、笑他,好使他能更方便去做一些毫无代价,甚至可能会丧失性命的事吗?

 换了是她,她做得到吗?姬香凝不扪心自问。

 “的确,”虎玉喃喃道。“我到现在还不太敢相信哩!难怪这些年来,魔面判官发给饶家外地铺子的判官檄特别多呢!”

 饶逸风笑笑不语,并合上眼,姬香凝却是双眸中异采闪烁地凝视他好片刻。

 “相公,如果不是大师兄救了你,你会让妾身知道吗?”

 “不会。”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你已经够看不起我这个子了,我怎么还敢让你知道我甚至是官府衙门缉榜单上的头号通缉犯?”

 “可是你为的是百姓呀!”

 饶逸风缓缓睁开眼。“我以为你期待的是我能去考个状元什么的,然后作个像佟大人那样的高官。”

 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姬香凝不垂眸轻叹。“相公还在生气吗?”

 “我哪敢。”

 姬香凝沉默了一会儿。

 “相公,你累了,还是多睡一会儿吧!”

 饶逸风没有异议,因为他早就累了,而姬香凝和虎玉扶着饶逸风睡下后,两人就离开了房间。

 “小姐,”虎玉吐着舌头悄声道:“姑爷好象还是不太高兴哩!”

 “让他睡一点,也许明天精神就会好点儿了。”只要精神够好,心情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她,也有一些事必须好好想想。

 可是直到凌晨前,饶逸风毒伤发作之际,姬香凝才发现绕逸风的精神根本不可能会更好,只会更差。

 之前左林就已先警告过姬香凝,饶逸风毒伤发作时会很痛苦,她们最好不要在一旁观看。可是姬香凝坚持她一定要在一边照顾,虎玉自然也不会离开她身边。

 到了寅初时刻,睡的饶逸风突然醒了过来,并说他口好渴。

 没想到他茶喝一半,就蓦然失手掉了杯子,姬香凝忙取巾来替他擦拭。可等她擦完抬头一看,却不觉吓了一大跳。

 饶逸风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却还是咬紧牙装作没事般地说:“还…还没擦好吗?”

 姬香凝呆呆地看着他痛苦的模样,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到一阵尖锐的痛楚也跟着穿透了她的心。

 左林冷静地示意虎玉把姬香凝带开一边,自己则坐到边去扶着饶逸风,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会冷吗,三姑爷?”

 忽地搐了一下,饶逸风闭闭眼。“有…有点儿。”

 左林忙拉上被子盖紧了他。“这样好点儿吗?”

 勉强扯了一下嘴角,饶逸风微微抖颤着说:“谢…谢谢。”

 左林朝姬香凝望去。“三小姐,你们先去睡吧!这儿有我就行了。”

 身体有些痉挛,饶逸风急促地着气。“你…你们去睡,我…我不要紧…”

 姬香凝终于回过神来了,但这样她更心痛,因为她很清楚她没有办法减轻他的痛苦,就算点了他的昏、睡,他照样会很快就痛醒过来,这就是这种毒的歹毒之处,必须忍受痛苦直到死为止!

 可是看他的痛苦那么迅速地往上攀升,他的面色逐渐泛育,汗珠子在努力抑制痛苦的脸容上闪动,他开始一阵一阵地痉挛着。

 姬香凝终于忍不住了。“左…左林,点一下睡,让…让他休息一下吧!”她的声音也跟着在微微颤抖。

 左林为难地瞧了一下饶逸风。“可是三小姐,三姑爷这才刚开始呢!”

 全身都在那么可怕的搐着,饶逸风双目紧闭,额上汗落如雨,甚至连五官都有些扭曲了,却仍息着说:“不…不用了,没…没有关系,我…我受得了…”

 “可…可是,这样你太痛苦了呀!”姬香凝不住哽咽了。

 饶逸风似乎想再说什么,牙关却蓦然紧咬,刺骨的痛苦,凌迟般的煎熬,使得他的全身开始剧烈的颤抖,面孔上的肌也完全扭曲得变了形,脸色开始转为一种惨怖的深铁青,可他却依然拚命忍住,吭也不吭一声,只听得到他断断续续的气声。

 左林竭力的抱住他,免得他因挣扎翻动而滚到下去。

 姬香凝宛如石塑木雕般呆呆的站在一边,两只手紧握成拳,指甲都剌进里也一无所觉,她的目光悲痛又无助的驻留在饶逸风那张痛苦至极的凄厉面庞上,终于明了何谓心如刀割的感受了!

 她的泪水悄悄滑落,虎玉在一旁胆战心惊地抓紧了她的手臂。

 “小…小姐,姑爷…姑爷受不了了呀!”

 还未说完,蓦闻饶逸风轻哼一声,就见他整个身子突然静止了下来,除了四肢尚在微微的痉挛之外,他双目紧闭,毫无动静,连呼吸也仅剩下那若有似无的一丝微弱气息,简直就让人不敢相信他还是活着的。

 姬香凝不由得惊呼一声打了个寒颤,旋即气急败坏的冲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簌簌发抖的手搭在饶逸风的腕脉上。

 “三姑爷昏过去了。”左林镇定地说。

 “结…结束了吗?”姬香凝颤巍巍地问。

 左林犹豫了一下,才无奈地道:“不,至少要一个时辰。”

 “一…一个时辰!?”姬香凝顿时惊吓地连退两步。

 天哪!他每都得这样忍受一个时辰吗?

 这样他能撑多久?撑得了一个月吗?

 蓦然,她转身就出了房门走向书轩,并对身后紧跟的虎玉吩咐道:“虎玉,我开张单子,天一亮你就给我进宫去照单子拿,有问题找太后,无论如何,单子上的东西全部都要给我拿到!”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有足够的体力支撑下去,直到大师兄他们找到解葯回来为止!

 饶逸风自己虽然还生死未。,但是他依然记挂着罹患水灾的灾民,然而,躺在上的他什么也不能做,只好修书一封给郑全禄,把存放盗来的金银财宝的地点告诉他,让郑全禄代替他去处理赈灾之事。至于饶府,也只好暂时托交给郑全禄的儿子郑月丰了。

 对于秋海棠来讲,饶逸风和郑全禄竟然都不在饶府主事,这种机会简直是天下掉下来的好运道,这下子再也没人可以阻止她动手脚了,于是,她就开始着手已计画许久的行动,一步一步把自己的人安到饶府里。

 而第一个,就是她儿子的父亲林恒武。

 当年,她才刚进翠怡院不久,就被林恒武看上,并为她赎身,可没想到林恒武在儿子生下后的某一天出门后就不再回来了。为了抚养儿子,她只好再回到翠怡院工作,后来又进了饶府。

 之后,就在这回饶逸风出京后不久,她偷跑去看儿子时,居然也碰上林恒武回来找儿子。于是,两人旧情复燃,再次一拍即合,进而共谋饶府的产业。

 没想到一切比她想象的还顺利,莫名其妙的,听说饶逸风在外地病得快死了,所以郑全禄只好代替主子去办些事。在秋海棠的理想中,饶逸风最好是一病不起,这样她就是饶府的主人了,就算饶夫人回来,她不相信她压制不了那个丑八怪。

 万一不幸饶逸风没有死的话,那也无妨,只要给她一、两个月的时间,她就可以安排好一切,他不回来便罢,他一回来就要他死!

 因为,只有她知道,林恒武是个会武功的江湖中人,而且曾经是武林黑道中一个相当有名的帮派中的一份子,虽然那个帮派已经被消灭殆尽了,但是,林恒武打算利用饶家的财富再重振帮派的声名。

 所以,无论是饶逸风也好,郑全禄也好,除非他们不回来,否则,林恒武只要动两下手指头就可以轻易地解决他们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饶逸风就有十个时辰在睡觉,睡足这么多时辰,以一般人来讲,一醒来大概是活蹦跳,一身充沛精力无处发了吧?可饶逸风的精神与体力,在一次又一次毒伤发作的情况下,已伐伤得太过厉害了,毒的侵蚀一不断,无论姬香凝如何帮他进补调养体力,他依然一天此一天孱弱。

 半个月后,他已经连个杯子都拿不住了。

 这天,饶逸风刚从一场悠长而舒适的梦里醒来,一睁眼便瞧见姬香凝静静地坐在边凝视着他,也不晓得她那样子有多久了。

 他了一下干裂的瓣,姬香凝马上问道:“渴了?”

 饶逸风点头,姬香凝便小心翼翼地把他扶着坐起来,并在他身后了好几颗枕头好让他舒适地靠着,而后去倒了一杯犹半温热的参茶来,再同样小心翼翼地喂进他嘴里。

 “还要吗?”喂完一杯后,姬香凝又问。

 “够了。”饶逸风吁着气道。

 “要再睡会儿吗?”

 “不要,”饶逸风苦笑。“再睡下去,怕就醒不来了。”

 姬香凝一颤,马上捂住他的嘴。“不要这么说!”

 冰冷的手悄悄覆在温暖的柔荑上,饶逸风深深了口气,而后勾起一抹足的微笑。

 “好香。”

 没有收回自己的手,任由他握着,姬香凝又注视他片刻后,突然说:“相公,我们圆房吧!”

 笑容迅即消失了,眉宇倏地皱起“你在说什么鬼话?”饶逸风恼怒地低叱“你以为我死定了吗?你认为饶家若是从此断了嗣,你这个饶家媳妇便是罪孽深重了吗?”他蓦然甩开她的手冷哼。“你忘了早已被我休了吗?”

 幽深的瞳眸深深凝视他片刻,而后她悄然垂下双眸。“相公以为若是相公死了,妾身会再嫁吗?所以相公要为妾身保留清白之身吗?”

 饶逸风不语,只是别开头。

 姬香凝轻叹。“相公,妾身曾说过,妾身一直没有嫁人的打算,原就准备一辈子独身到老。可是妾身嫁给了你,妾身以为那样也未尝不可,反正妾身过的依然是独身生活。

 “没想到三年后,相公竟然突然出现在梅林,而且那么有耐心地追求妾身,当时妾身却深以为不耐烦。可之后,妾身发现相公与妾身所听闻的、想象中的相差许多,妾身惊讶了、好奇了,于是,妾身开始与相公认真相处,从而发现相公原来也有那么令人心仪的一面。老实讲,妾身的确是有点心动了!”

 她看着自己握的双手。

 “然而,对妾身而言,那样依然是不够的,在妾身心目中,男人不应该只是那样的,并非一定要成大功、立大业、做大官,但是…光只那样是不够的,男人应该更有力量、更能令人震撼、教人感动的!”

 饶逸风突然了一句。“像你大师兄、二师兄那样?”

 “不!”姬香凝却立即否决了。“还不够,大师兄、二师兄是真正的男人,妾身尊敬他们,却不觉得他们能让妾身心动。最大的不同是,如果有事的话,妾身会为大师兄、二师兄担忧、焦急,但相公一出京,妾身不但为相公揪心担忧,而且会想念相公。

 “想念相公的风趣幽默,想念相公的耐心体贴,想念和相公一块儿散步、浅酌的时光,想念相公的画,也想念相公的棋艺,越想念妾身就越懊悔为什么要听由小师妹的任,懊悔自己伤害了相公。如果事情能重来一遍,妾身一定不会任由相公在愤怒之下离去了。”

 姬香凝抬眸对饶逸风绽出一个歉然的微笑,饶逸风轻抚她的娇靥,她赧然地垂下如扇般的睫

 “然后,那一天,大师兄突然跑来问妾身,『魔面判官是好人还是坏人?』当时妾身亳不犹豫地告诉他,妾身认为魔面判官是个英雄,一个真正的英雄。可妾身怎么也没料到,妾身不但可以见到那个妾身心目中的英雄,甚至相公竟然就是他,于是,妾身真正感到震撼了!

 “为苍生、为百姓,相公能真正做到不计虚名、不求代价,这已经够了不起了。可相公为了掩饰自己的身分,竟然还污蔑自己的形象,无视他人轻蔑的眼光,一任世人嘲笑,当时妾身马上自问:妾身做得到吗?”

 她喟叹地摇摇头。“不,妾身做不到,妾身可以不计虚名、不求代价,却做不到像相公这样,妾身不由得折服了,为相公宽阔的襟,为相公无私的怀,妾身不能不感动,不能不折服了!”

 苍白的双颊上悄然染上两抹赧红“这…夫人说得太夸张了,”饶逸风颇为不好意思地呐呐道:“其实…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啦!男人嘛!被人家多骂两句也不会少块呀!”

 瞳眸中是赞服,也有心痛,姬香凝深深龄视着饶逸风。

 “但是,相公,当妾身眼看着相公被痛苦折磨摧残的时候,你知道妾身有多么希望相公不是魔面判官吗?”

 饶逸风呆了呆。“嗄?”

 姬香凝叹息着又垂下双眸。“每一回看着相公痛苦,妾身心中的痛就一回深过一回,于是,妾身明白了,相公出京前,妾身只为相公心动,但在妾身得知相公竟然是那样了不起的人而震撼、而感动、而折服时,妾身的心便已不自觉地牵系在相公身上了。”

 饶逸风的双眸倏地惊喜地一亮。“真…真的吗?”

 没有回答他,姬香凝兀自垂眸低语“一颗陷落的心只会越陷越深而已,每一见到相公,妾身都可以感觉得到比前一更眷恋相公;每一回眼看相公受苦,妾身也可以感觉得到心中的痛在加深;每一次相公睡时,妾身就情不自地恐惧起来,恐惧…恐惧相公再也醒不过来了!”

 一滴泪水悄然坠落,饶逸风抬手扶起她的下巴,双眼在她那两只溢泪水的瞳眸中连,于是,又是另一滴热泪垂下。饶逸风叹息着将她揽入怀里,轻轻地,将冰冷的双覆上那两片带着淡淡梅香气息的瓣。

 由轻而重、由浅入深,饶逸风辗转地着她的甜蜜,贪婪地嗅吻着她的芳香;姬香凝则双臂如蛇般地圈上了他的颈子,羞赧且笨拙地回应着他,热泪却依然止不住。

 他终于息着放开她,她则偎在他前低低地呢喃“你一定要撑下去呀!一定一定要撑下去呀!”

 饶逸风温柔地抚掌着她沁着梅香的秀发。

 “我会的。”

 一条娇小的淡蓝色身影像只蝴蝶似的翩然落在梅楼前,刚走出楼的虎玉一见,不由得愕然。

 “四小姐,您回来了,不是还不到时候吗?”

 淡蓝人儿--朱雀卫水仙耸耸肩,迳自往楼里去。

 “皇上要我陪他上北京,可我玩两天就厌了,但皇上又不肯那么快回来,只好忍呀忍的,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听说那个人居然堂而皇之地住进三师姊这里来了,所以就马上溜出宫来,想看看那人的脸皮到底有多厚,能不能让我掀两片起来玩玩?”

 “咦?”虎玉讶异地追在水仙身后。“难道四小姐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虎玉忽地顿住,顽皮之心倏起,突然很想看看一向喜欢捉弄人的四小姐在自己被整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呃…没什么、没什么。”

 “不晓得在搞什么!”水仙突然停住了脚。“喂!那家伙住哪儿呀?”

 虎玉憋着笑轻咳两声。“呃!在…在三小姐房里呢!”

 “耶?”水仙陡地一声惊呼。“在师姊房里?那…那家伙,居然敢跑到师姊房里去!?好,我去抓他出来!”水仙拔腿就往姬香凝的闺房飘过去。

 虎玉则像赛跑似的冲向厨房,姬香凝正在为饶逸风亲手熬汤,左林刚被姬香凝派出去买东西,当水仙到达时,虎玉正要去追加物品。

 罢喝完葯正靠在头点着脑袋打盹的饶逸风,蓦然被一声猛烈的撞门声惊醒,吓得他差点跌下去,忙转眼定睛看去,原来是那位美姑娘,他不久前才知道她就是姬香凝那个对他一直抱持着敌视态度的小师妹。

 只见她彷如一阵飓风也似的刮到前,猛一眼,似乎很为饶逸风孱弱憔悴的模样吓了一跳,旋即恢复原来凶恶的表情,双手叉作酒壶,气势汹汹地对饶逸风扬起下巴。

 “喂!是谁说你可以睡到我师姊房里的?”

 饶逸风先是微微怔了一下,继而眨眨眼笑了。“香凝是我老婆,我睡到我老婆上有什么不对?”他慢地说,虽然声低气虚,但那股子吊儿郎当的味道却一点不减。“干嘛!你嫉妒啊?”

 水仙顿时气结。“谁跟你嫉妒啊!我说你不配到我师姊房里,居然还敢睡到我师姊的上,信不信我把你扔进长江里喂王八!”

 不在乎地耸耸肩“你只要碰我一下下,我保证你师姊会马上跟你翻脸喔!”饶逸风依然慢地说。

 柳眉霎时倒竖,水仙气唬唬地边。“你以为我不敢碰你?”

 学她曾经对他做过的动作,饶逸风挑衅地朝她勾了勾食指。

 “敢就来呀!不敢的是乌。”

 “你!”水仙不由得心头一阵火起,旋即兜手一把揪住饶逸风的衣襟“告诉你,我不但敢碰你,而且…”说着,她纤细的手臂使力一甩,竟然就把饶逸风一个大男人给掼下了。“我还要好好的修理修理你!”

 饶逸风的脸色有点发青,却依然让那抹轻蔑的笑容留在边。

 “你…你不敢!”

 美眸倏然怒睁“你看看我敢不敢!”水仙愤然地举起右掌,正想用力的给他甩下去,蓦然…

 “住手!”姬香凝气急败坏地冲进来,虎玉则端着一碗食盅跟在后头。“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一看是师姊,水仙不由得悻悻然地放下右手。“啧!”可惜!“没干嘛啦!”然后故意很用力地将饶逸风丢下地。

 饶逸风顿时痛哼一声,蜷曲成一团,姬香凝忙上前要去扶他。

 “不…不要碰…碰我!”饶逸风呻着低喃。

 忙收回手,姬香凝又急又心痛地看着他紧闭双眼,痛苦地气,脸颊一下下地搐着。

 “你…你怎么样了?”

 他没有回应,只是浊地息着,她只好忍耐地等待着。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饶逸风才慢慢恢复平静,并吁出长长的一口气,而后睁开眼给她一个虚弱的微笑。

 “好…好了,可以扶…扶我上了…”

 姬香凝忙唤来虎玉一起把饶逸风扶上重新躺好。

 “相公,你觉得怎么样?”她担忧地为他拭着额头上的冷汗。

 饶逸风闭了闭眼又睁开。“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你休息一下。”说着,为他掖好被子后,姬香凝一转过头来,就怒容面地瞪住了水仙。“师妹,这次你真的太过分了,你应该看得出来相公身子有恙,你怎能如此鲁的对待他,甚至要打他?”

 看师姊好似真的生气了,水仙不由得有些心虚。“是…是他先挑衅我的嘛!还说…说什么如果不敢碰他就是乌,那我…那我不是乌嘛!”

 姬香凝愣了一下,随即狐疑地转回去看着饶逸风。“相公?”

 饶逸风耸耸肩。“我玩玩她嘛!”

 “玩…”姬香凝顿时啼笑皆非。“相公啊!你现在的身子能这样玩吗?要玩等你好了再玩也不迟呀!”

 饶逸风眼神古怪地凝住她一会儿。“我…好得了吗?”

 全身一震“不准你这么说!”姬香凝声音有些变调地叫道。“你说过你会撑下去的!”

 饶逸风轻叹。“我会撑下去,但是…并不是我想撑下去就行的呀!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这是早晚要面对的事,你不能逃避呀!香凝。”

 姬香凝咬了咬牙。“还有十三天,大师兄说他一定会来得及就一定会来得及的!”

 饶逸风无奈地摇摇头“好吧!随你。”继而瞄了一眼水仙。“不过,你也不要太责怪她,的确是我故意挑衅她的,我只是想报复一下她对我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敌意,所以稍微玩玩她罢了。”

 姬香凝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突然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她瞄了水仙一眼,然后示意虎玉把食盅端过来,试了试不会太烫之后,她就开始一匙一匙地喂进饶逸风口中。

 “师妹,三个月内不准进这梅林内,尤其是这房间,否则师姊就跟你翻脸,听清楚了没有?”

 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师姊…”

 “好了,出去!”姬香凝轻叱,随即又瞥虎玉一眼。“虎玉,请四小姐出去,一出房门后就告诉她。”

 虎玉立时眉开眼笑地亮了眼。“是,小姐!”然后转个身。“四小姐,请吧!一出去虎玉就告诉您一件您一定很感兴趣的事喔!”

 奇怪地望着水仙和虎玉一块儿出去了,虎玉还很细心地把房门关好。“什么事?”饶逸风不住好奇地问。

 姬香凝又笑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相公。”

 姬香凝继续喂着饶逸风,可不过一会儿,突然,一声可怖的尖叫破门而入,骇得饶逸风一口羹呛到了鼻腔里,他呛咳着,门外的尖叫声继续穿透进来。

 “什么?骗人…不信!不信…嗄?真…真的!?…怎么可能?那…咦…啊!”苞着,有人开始拚命敲打着房门。

 “师姊啊,求求你,让我进去吧!师姊啊!以后我不敢了啦!师姊啊!让人家仔细瞧瞧嘛!人家想跟他说说话嘛!人家有好多好多事想问他啦!师姊呀!求求你啦…”

 饶逸风惊愕地张大了嘴。“她…她怎么了?”

 姬香凝噗哧一笑。“她呀!除了我爹和我娘之外,她生平只敬服一个人。”

 “谁?”

 “魔面判官!”

 “耶!?”

 四月天制作:古灵《娘子,请多指教》

 身子病了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痊愈,另一种就是好不了了!

 然而,从一开始,姬香凝就不考虑那另一种结果,她一心一意认定墨劲竹一定会来得及找回解葯,她拒绝接受会有另一种可能!

 可是到了只剩两天,而饶逸风也陷入昏睡不醒的状态时,她开始不安了。

 “地纹断了,但有祖荫纹庇护,”抓着他的手掌,姬香凝喃喃自语地道,然后又摸向他的脸。“他的额头、印堂开阔,不该是个短寿之人,山虽有宜纹,但不在准头上;流年廉贪坐亥是绝处逢生格,应该没事的、没事的…”

 虎玉觑着姬香凝那种失态的神情,她也很不安。

 “小姐、小姐,别这样,您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的不是吗?放心吧!泵爷会没事的。”

 停止了自言自语,却专注地凝望着饶逸风好半天后,姬香凝才长叹一声放下他的手。

 “我知道,但是这会儿我什么都了!只是很后悔…”

 “后悔?”

 “后悔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后悔为什么不早点接受他,后悔…”

 “小姐,”虎玉不以为然地打断了她的后悔。“可是您一直不喜欢姑爷的呀!那怎能勉强呢?就算后来您喜欢上姑爷了,可您自己也说过那还是不够的嘛!”

 姬香凝呆了片刻。

 “我不懂,”她喃喃地道:“上天既然让我现在这么恋着他,为什么不能让我早点恋上他呢?为什么一定要拖到现在?为什么世间必须要有这么多后悔莫及的事?”

 “小姐,姑爷没事的,这样你们以后还会有很长远的时间的,不是吗?”

 然而,到了最后一天、最后一次发作的前一刻,墨劲竹却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姬香凝绝望了!

 抓紧了饶逸风的手,她咬着下面,知道他绝对挨不过这次的发作,也知道只要他一死,她一定会崩溃的!

 “还有一个办法,师姊。”水仙突然说。

 迅速移过视线来“什么办法?”姬香凝急问。

 “师姊用白虎针锁住姊夫的经脉,我再用内力帮姊夫度过他的发作期,这样至少还能拖七天。”

 “可是…”姬香凝惨然变。“这样他的武功会全失,甚至会成为半残之人呀!”

 “总比让姊夫就这样死去好吧!”水仙冷静地说。

 震了震“是的,总比让他死好!”姬香凝低喃。

 于是,姬香凝不再犹豫,马上叫虎玉取来白虎针,就在她将要扎下第一针时,烛火倏地一阵摇晃,屋内突然多出了两道人影。

 “大师兄、二师兄!”水仙首先惊喜地扑过去。“找到解葯了吗?找到了吗?”

 一身风尘、面疲惫的墨劲竹和师弟宫震羽互觑一眼。

 “没有。”

 姬香凝立时哭出声来。

 “但是…”

 哭声又止。

 “我和师弟跑到四川唐门去了,”墨劲竹微笑着。“我正式投帖求见他们的门主,请求他们给我一粒火龙丹,我想,你们应该知道,那火龙丹无毒不解,虽然解毒时对身体的戕害特别大。”

 “然后?然后呢?”水仙紧张地揪住墨劲竹的袖子。“他们给了吗?给了吗?”

 墨劲竹耸耸肩。“他们说,他们也只剩两颗,所以不给!”

 又是一声哽咽。

 “可是呢…”

 泣声又歇。

 “当我在前面和他们蘑菇的时候,”墨劲竹瞄向神情冷漠的宫震羽。“师弟早就从他们后山潜入他们门主的房内偷到一粒火龙丹了!”

 一阵静默。

 骤而一声欢呼“哇…万岁!”水仙突然冲向前抱住猛皱眉头的宫震羽。“二师兄,你最厉害了,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

 姬香凝再次失声哭了出来,只不过这次是喜极而泣。

 “相公,你有救了、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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