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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黑雾会又放话过来了。

 三场决胜败,而且这次要“正大光明”的来。

 “正大光明?哪里正大光明了?”单少翼低吼。“妈的,他们究竟上哪儿去挖出那个老怪物?他不是早该下地狱去睡刀山、躺油锅了吗?”

 季清儒与单全同样脸色沉重,无言。

 “还有,要度过那道涧并不是非常困难,但若不准换气…”单少翼继续吼,口沬横飞。“那怎么可能!”

 “的确,”单全同意地颔首。“恐怕他们又要使诈。”

 季清儒依然不语。

 “最后一项就更可笑了!”单少翼很滑稽的先哈哈哈大笑三声,再冷下脸来破口大骂。“真是***,比毒?他们黑雾会善使毒当然没问题,咱们对毒可是一窍不通,除了被毒翻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路可走?我们…”

 “这三场都由我来!”季清儒终于启口说话了。

 单少翼父子不约而同噎了一声。“你、你疯了!你的伤才刚好,接一场我们就反对了,还要接三场,你不要命了吗?”

 “否则要让谁去接?”季清儒冷静地反问。“虽然表面上这是朱剑门与黑雾会的冲突,但追究柢是为了上官世家,这种险我怎能让你们去冒?不,上官世家若是这种无情无义的人,就不配得到朱剑门的襄助了。”

 老脸上蓦然涌上怀感动,单全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贤侄这就说差了,我们帮上官世家是一回事,与黑雾会的纠葛则是我们自己的事,怎能再让贤侄去为朱剑门趟这浑水呢?一次就够了,贤侄。”

 “不,无论单伯父怎么说,”季清儒语气更坚决。“小侄已经决定了!”

 “可是…”

 “爹,我想…”单少翼突然出声打断父亲的话,两眼则瞄着季清儒身后蹙眉深思的惜惜。“还是交给清儒吧!他应该没问题的。”

 “少翼,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单全不悦地低叱。“他…”

 “爹,听我的没错啦!”单少翼拚命向父亲挤眉眼使眼色,一边硬把父亲拉起身并往外扯。“走啦、走啦!我们还要商讨其他细节不是吗?”

 “什么其他细节?”

 “唉!就是…”

 声音渐远去,书房内悄然陷入一片阴郁的静默中,许久后──

 “二少爷。”

 “嗯?”

 “你打得过那个什么老怪物吗?”

 “这…很难讲,那个老怪物是八十年前的黑道第一高手,招式上或许尚可一拚,但若是内力的话…”

 一声不吭,惜惜马上跑上楼去拿来她的大皮袋,然后取出一个墨绿色的小瓶子,倒出里面所有的小葯丸。

 “那种增加三十年功力的葯丸我已经没有了,这种葯丸虽然不能增加那么多功力,但每一颗起码也可以增加五、六年功力,喏!这边还有七、八颗,统统给你,你全吃了吧!”

 季清儒目瞪口呆,更是感动不已。“这、这…”“哦!还有这个…”她又取出另一个金色小瓶子交给他。“到时候你再倒一点在手上给黑雾会的人看,我敢担保对方马上低头认输。”

 “为什么?”

 “因为这种毒只有我给你吃的那种葯丸能解,而那种葯丸是我跟师傅一起做出来的,普天之下只有三颗,师兄服了一颗,我服了一颗,第三颗也给你服下了,其他人绝不可能会有,除非…”惜惜得意地指指他。“那人跟你一样拥有百毒不侵的体质,若是双方都不畏毒的话,起码也可以扯平了吧?”

 看着手上的金色小瓶子,季清儒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事情结束之后,记得把它干净喔!”

 “欸?干净?”不是用舌头的吧?

 “对啊!你自己百毒不侵,别人可不是呀!不能在河水里头洗,无论擦在哪里也都不对,若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呢?”

 “…好吧!”自己自己手上的毒?天哪!扁是想象就很不舒服!

 “至于涧,它到底有多宽?”

 “呃?啊,深有千寻,宽约…五、六十丈吧!”

 “五、六十丈啊…”惜惜蹙眉。“那你过得去吗?不换气的话。”

 “不太可能。”季清儒坦诚。

 “这样啊…”惜惜沉片刻。“好吧!那你听着…”

 “呃?”

 惜惜清晰而缓慢地念出一套心法口诀,并重复了三遍。

 “记住了吗?”

 “记住了,但这是…”

 “这是千里一线的轻功口诀,它可以让你不换气渡过百丈远以上。”

 季清儒了口气。“百、百丈远?不必换气?”

 “没错,功力深一点的话,百二十丈以上都是小事。”惜惜起身。“好了,既然都没问题了,我该去准备晚餐了!”

 她轻轻松松的代完毕,然后走人,季清儒却只张口结舌,愈来愈不解。

 他再迟钝、再愚鲁,也能了解到她对他有多好、多特别,无论他如何否认也没用,这是事实。可是…

 为什么?

 扁只一场比斗,朱剑门就轻而易举地过了黑雾会,季清儒只一出场,黑雾会便窝窝囊囊的全军败退、四散溃逃。

 因为他手上的毒。

 黑雾会善使毒,却解不了那种毒,更怕死了那种毒,季清儒不知道,朱剑门的人也没一个知道,但他们可清楚得很,那种毒并不是可怕在无葯可解,而是可怕在一经碰触,最多呼吸两口后就得进鬼门关报到,就算有解葯也来不及服下。

 “你在干什么?”

 “把我手上的毒干净。”

 剧烈气声。“你不要命了?”

 “我怕要人家命。”

 “…对喔!我差点忘了你百毒不侵。”

 “废话,不然我怎么敢把毒涂在自己手上。”

 单少翼耸耸肩,看着季清儒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毒干净,觉得很可笑。

 “你知道你这样很像狗吗?”

 “要不要我你一口?”

 单少翼马上跳到三丈远外。“不要!”

 季清儒哼了哼,继续。趁他“不注意”单少翼又偷偷摸回来。

 “你要回去了吗?”

 “我得送惜惜回去。”叫惯了惜惜,要他再叫回慕容姑娘不但很奇怪,也不太容易。

 “什么时候回来?”

 “送她回去之后,我会尽快回来。”

 “…我怀疑。”

 “呃?”

 “我是说,如果你一个月之内没回来,我可以去找你吗?”

 同姑娘家一起行走,这对季清儒来讲是一件很新鲜的事,而且惜惜不喜欢骑马,喜欢施展轻功,她说这样快一点,也比较自由,可是这样反倒慢了。

 因为一旦碰上市集,她非得停下来逛一逛不可,当然,是逛玉摊子。

 原已对购玉失去兴趣的季清儒在跟着她逛了几回后,还是忍不住买了几块上等好玉,虽然他也不知道买来干什么,或许可以雕刻一些小饰物送给惜惜,因为她好像很喜欢他送给她的玉饰,纵使嘉嘉并不希罕…

 懊死,他又去想她做什么,她已经是别人的子,是他的大嫂了!

 但是…

 近二十年的感情啊!哪是轻易便能忘怀的呢!

 “惜惜,你师傅、师兄也是男人啊!他们对你不好吗?”

 每当他们停下来打尖用膳时,他总会去设法了解一下她的过去,希望能改变她不诊男人的规矩。

 “好?才怪!”惜惜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告诉你,我师傅虽然把我救回去,但他是有意把我带回去做奴隶的,种葯草、煮饭、洗衣、找柴火这种活,我才不过四岁而已,师傅就着我学,着我做,他说不做就没饭吃。”

 季清儒不直皱眉,他早就听闻医仙个性古怪,没想到还会待孩童。

 “而且他从来不教我医术,我的医术都是我自己学来的。他唯一教过我的就是认字,因为他要我帮他整理医书以及诊断纪录,所以我就趁他不在的时候把他所有的医书和诊断纪录全都看光光了。”惜惜得意地笑。

 “等我大一点之后,他开始带我出诊去帮忙打杂,我就认真记住他诊治的过程以及治疗方法,不懂的回山后再自己翻书研究,这样十年下来,该会的我大约都偷学到了。”

 原来她的医术都是自习而来的!

 季清儒既惊讶更佩服。“你真是苦学,不过若是没一点天分,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抓着一只鸡腿,惜惜咬一半停下来想了想。“可能是吧!师兄跟在师傅身边比我久,可是师傅的医书他记不到一半,可我早就背得滚瓜烂了。同样的病症,师兄总要看过两三回才大略知道师傅的诊疗原理,我呢!只要瞧过一次就知道师傅为什么要下那种诊断了。”

 “你确实有学医的天分。”季清儒肯定地说。

 “师傅也是这么说,在我第一次挑出他处方上的问题时,他就这么说,之后他才开始想要教我,可是我都会了,也没什么好教的了,所以就教我轻功,正式认我为弟子,要我叫他师傅,否则之前我都得叫他大爷呢!”

 真糟糕,原来她师傅也对她不太好。

 季清儒不由暗暗嘀咕不已。“那你师兄…”

 “他嫉妒我!”

 “咦?”“因为我的医术比他好,”啃着鸡腿,惜惜漫不经心地说。“在我师傅出门云游前一年,我师傅对我也比对他好,因为我能够代替师傅出诊麻烦的病症,师兄就没那能力了。所以他嫉妒我、讨厌我,恨不得能赶紧甩开我!”

 长这么大,身边男人没一个好的,莫怪她不诊男人。

 季清儒计穷了。“那、那…你没碰过哪个男人对你好一点的吗?”

 “有啊!”精神一振“谁?”季清儒忙问。

 “你啊!”惜惜笑咪咪。“你送我小玉佛和小白兔,我真的好喜欢耶!”

 呆了呆,季清儒错愕地用筷子指住自己。“我?”他对她好?什么时候?

 惜惜颔首。“那是你亲手雕刻的不是吗?第一次有人特地为我做一件事,我真的好感动!”

 “可是那…”季清儒吶吶道。“那并不是什么贵重饰品。”她不会误以为那是什么名贵的玉或是什么稀奇宝物吧?

 “我知道,”惜惜轻轻道。“但是我感受到的是你的心意,那比什么宝物都贵重!”

 闻言,季清儒心头突然悸动了一下。

 心意。

 嘉嘉不要他的挚诚心意,她要的是大哥的时刻相伴。

 而她,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她却只在乎他的心意,虽然只是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心意,却足以令她感动得马上允诺会待在上官府直到他娘亲完全痊愈。

 傍她点滴,她便还以泉涌。

 虽然外表是个刁钻顽皮又任顽劣,有时候更冷酷无情的小姑娘,但内在里,其实她也是个性情中人啊!

 “惜惜。”

 “嗯?”

 “你真是个好女孩。”他感叹地说。

 “是吗?”惜惜惊喜地笑开了。“你这么认为吗?”

 “是。”夹了一块蹄膀,季清儒放进她碗里。“来,你不是喜欢吃蹄膀吗?多吃点。”

 “好。”好高兴,他知道她喜欢吃蹄膀耶!

 正要再多挟一块给她,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季清儒探头望出去,蹄膀停在半空中。

 “惜惜。”

 “嗯?”正在埋头啃蹄膀的惜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如果有人…呃,不是,如果我的腿被马车断了,你会如何处理?”

 “断得干不干净?断得干净就很好处理,只要用木片固定伤处…”

 “不,我的意思是说,他的…呃,不,我的腿已经跟身体分开了,怎么办?接得回去吗?”

 “从哪儿断?”

 “小腿。”

 “可以啊!只要马上处理,保证跟新的一样。”

 “…惜惜,你喜欢玉鹿吗?我雕一尊给你要不要?”

 “咦?真的?要!要!要!”

 “那你先帮我把腿接起来好不好?”

 “嗄?”

 脸色极端不悦,红撅得半天高,惜惜边擦手边低咒着从内房里出来,然而一瞧见正在窗边专心雕琢的季清儒,马上换上另一副兴高彩烈的表情跳过去。

 “要雕可爱一点的喔!”

 停下刀雕,瞥眼瞧了一下内房“接好了?”季清儒问,很惊讶,因为并没有经过多少时间。

 “好了、好了,我说过,断得干净就很好处理。”

 “我以为你说的是骨折。”

 “一样、一样!不过,我可不负责看顾他到痊愈喔!”

 “我知道,但是你最好告诉他的家人,应该如何看护他比较好。”

 “我已经告诉过他老婆啦!”

 “那就好。”季清儒低眸继续专心雕刻。

 “要刻多久啊?”惜惜迫不及待地在他身边绕过来绕过去,好像只要她多绕几圈,他就可以更快雕刻好似的。

 “专心的话三、四天,如果一边赶路一边刻的话,可能要半个月以上。”

 “半个月以上?”惜惜惊呼。“那、我们留下来等你刻好再上路好了。”

 正中下怀!

 “好。”嗯,原来要让她打破自己的规矩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嘛!

 因为如此,所以惜惜急赶两天就到的路程,他们居然花了半个多月才走完,这时已是三月末了。

 在城门口,惜惜自动停下脚步,把季清儒拉到路旁林间审视他半晌。

 “季清儒,从昨天开始你就很沉默,是不是不想回去?如果是这样的话,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回朱剑门去吧!”能够夜相处近三个月时间,她已经很足、很开心了,宁愿就这样结束,也不想再见到他痛苦的表情。

 季清儒脸颊微微搐了一下。“我娘在上官府,我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回去吧?”

 “那也是啦!不过…”惜惜仔细端详他的神情。“再过一段时间是不是比较好?”

 长长的睫垂下,旋又扬起“如果是其他人对我说这种话,我会很生气,但是你…”季清儒低低道。“之前你就警告过我这件事,我想这件事你也看得很清楚,即便我老羞成怒也是无意义的,况且你又救过我的命,所以…”

 他深了一口气。“没错,看见她我依然会很痛苦,但愈是这样我愈是需要去面对她,面对她已经属于别的男人的事实,我必须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了。”

 “你…”惜惜脑袋微倾,若有所悟地打量他。“好像有想开了一点。”

 季清儒苦笑。“老实说,在我中毒面临死亡之际,我曾以为就那样死了也罢,省得再面对那种痛苦,但少翼和单伯父是那样为我焦急,而你,更兼程为我赶来,让我考虑到如果我真的死了,娘将会多么伤心,为人子者不该做出如此不孝之事,所以我不能不强迫自己面对这一切,起码为了娘,我的生命仍然必须继续下去。”

 惜惜深深注视他片刻。

 “你好辛苦,样样都必须顾虑周全,偏偏没有一件事能按照你所期望的进行,明明自己痛苦得想死,却依然无法放松自己,为什么你那样在乎的人却无法反过来为你多设想一些呢?”

 季清儒无奈地叹息。“因为她们都是女人,女人天生便需要依赖男人…”

 “我听你在说!”他尚未说完,惜惜便愤然打断他的话。“如果我像她们那样,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确实,但…”季清儒的手无意识地抚上惜惜的娇靥,目光赞赏。“你是特别的,坚强、聪明又勇敢,你是独一无二的。”

 “我只是不想轻易屈服而已啦!”他这样一说,她反倒不好意思了,更因他的抚触而抹上两彩红霞。“其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看上去是那样冷傲,不容易亲近,我想你一定是个自大自私又傲慢的人,认识你之后才知道原来你是个感情丰沛又正直好心的大笨蛋!”

 猛然收回手,季清儒双眉不以为然地挑高。“大笨蛋?”

 “对啊!如果不是大笨蛋,又怎会被…”一顿,惜惜摇摇头。“呃,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帮你摆这些麻烦的!”现在告诉他说是他被设计了,恐怕他也不会信,即使信了也只是徒增懊悔而已。

 “呃?”实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总之,如果你真的要回去勇敢面对那一切,那就麻烦你自制一点好吗?”她径自又往城门行去。“喝醉酒除了暂时麻痹神经之外,对消除痛苦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喝醉酒?

 脑际忽地飞快地闪过一丝讯息,却又因消逝太快而抓不到重点,季清儒一边随在惜惜后头跟去,一边努力思索着刚刚究竟想到什么了?

 苞喝醉酒有关的…什么事?

 再次见到凌嘉嘉,季清儒自觉冷静许多,但仍无法抑止心中的痛苦,虽然他表面上看似泰然自若。

 原是那样深爱的女人,此刻却只能按捺下痛苦的心唤她大嫂,情何以堪啊!

 “大哥、大嫂。”

 “二弟,你回来了!”上官宇靖夸张的叫。“真是让我担心死了,说你重伤又中毒,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好人终究有好报,可喜你能安然恢复健康,大哥我真是为你高兴啊!”“谢谢大哥的关心。”

 一旁,凌嘉嘉关怀的目光急切地在他身上端详。

 “二、二弟,你真的没事?”

 季清儒了口气,硬生生别开自己的眼。“谢谢大嫂的关心,我没事了。”

 “可是你瘦了好多啊!”凌嘉嘉呢喃,强自下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的冲动。

 或许是瞧出了她的心意,上官宇靖一步踏过来揽上她的肩,看似关爱,其实是提醒她该谨慎自己的行为。

 “伤势刚痊愈自然会瘦点儿,过两天就好了。你还是担心你自个儿吧!瞧瞧你,都七个月身孕了,肚子还瞧不真确,身子又这么瘦伶伶的,我让下人给你炖的补品,你到底吃了没?”

 凌嘉嘉幽然垂下螓首。“对不起,我吃不下。”

 “那怎么行,”上官宇靖怜爱她的心倒是丝毫不假。“要不告诉我你想吃什么,就算是熊掌或凤爪,我也会来给你吃,嗯?”

 眼看他们当着他的面恩恩爱爱,季清儒的心仿佛被万针穿刺。

 “对不起,小弟刚回来,想去梳洗换件衣裳,先告辞了,晚膳时再与大哥好好聊聊。”

 他匆匆忙忙逃走了,这天夜里,他仍忍不住摸来两壶酒喝将起来,不过已然自制许多,轻斟慢饮,酒意浓却不曾醉…

 何处相思苦?

 纱窗醉梦中。

 直至二更天,水烟苑外再度掠来一条黑影,恍若轻烟似的飘进季清儒的寝室。

 “我就知道,又醉死了!”黑影叹息地飘至边,浓浓的酒味弥漫在阴暗的空气中。“谁也瞧不出你平静面具下的痛苦,唯有我窥见你眼底中的情伤。何苦呢?就叫你不要现在回来,晚一些时候又有何妨?”

 黑影呢喃着拉上厚暖的棉被覆上他的身,然后在畔坐下,先喂给他一颗解酒葯,再将怜惜的柔荑轻抚上男人因酒意而通红的双颊,幽幽吐出深深的叹息。

 “真不懂那女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是那样苦口婆心的劝她,她却无论如何听不入耳;我还去找过你娘亲,希望她能帮我劝劝那女人,谁知你娘亲却只顾自己的安逸,不在意你继父和继兄是否要抢夺你的未婚,若是你知道这事,一定会更痛苦!”说到这里,她愤恨地摇摇头。

 “亲娘为了自己的男人而牺牲亲子,原以为恩情大如天的继父竟然只想利用你,换了是我,早就撇开他们跑到天涯海角去乐逍遥了!但我想你是不会的,就算你明知会失去那女人是继父和继兄的阴谋,你也不会抛开他们对你的恩情,你啊!只会自苦,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反正说了也是白搭!

 “可是…”她俯下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又啄了一下他的。“真希望你不要再这么痛苦了,只要能让你开怀而笑,我什么都愿意做,若是把那女人抢回来到你身边你会高兴的话,我也会做的,但我知道那样你也不会开心…”

 她再叹息。“那一夜,虽然你把我当成是她,却是我最值得珍惜的回忆,即使你永远不会知道那是我,但在这一生里,我从来不曾得到过什么,也不冀望将来能得到什么,只要有那么一夜曾经是属于你,我已经很足了。所以…”

 起身,她毅然道:“希望你明天清醒过来后能够听我的劝告,回去吧!回去朱剑门,等你不再那么痛苦再回来,你娘亲我会帮你照拂,直到她的身体完全康复为止的。”

 语毕,微风轻晃,黑影消失于前,下一刻,上的人双眸蓦而大睁,眼中是震惊,更是不可思议。

 是她,竟然是她!

 晨午时分,澄碧的晴空飘浮着几许白棉也似的云絮,淡淡的花香仿佛在预告着的来临,温和又充着希望。

 惜惜蹲在葯草圃中,一边咒骂一边挽救她的宝贝葯草,瑞香在另一座葯草圃哭丧着脸唯唯诺诺,低头认罪,坦诚她实在看不太懂主子那笔鬼画符到底写了些什么,只好去问园丁懊怎么办?

 园丁怎会知道该怎么种葯草,只好告诉她种花种树的诀窍。

 诀窍个,惜惜种的葯草一半不会开花,一半不能开花,一开花葯就没了,这会儿整个花圃有一半都冒出了花苞,幸好还没开花,否则都完蛋了。

 “看不懂当时就该告诉我呀!”惜惜怒骂着喀嚓一声剪掉一个花苞。

 “起初还看得懂,后来才看不懂的嘛!”瑞香嗫嚅道,也喀嚓掉一个花苞。

 “不会去拿给看得懂的人看!”又喀嚓掉另一个花苞。

 “是姑娘您自己说不能让别人知道种这葯草的方法嘛!”再喀嚓掉一个花苞。

 “非常时期当然要用非常手段啊!”“人家哪会知道,明明…”

 忽地──

 “你们在干什么?”

 “呃?”惜惜愕然抬首,继而惊喜地拚命招手。“是你啊!罢好,来来来,快来,帮我剪掉花苞,快!”

 季清儒尚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拿着一支花剪蹲在另一座葯草圃中,头雾水。

 “所有的花苞全给我剪掉,快,绝不能让它们开花!”

 季清儒听命开始剪花苞。“为什么?”

 “一开花葯就没了。”

 “哦!”再剪掉一个花苞,季清儒空觑过去一眼,实在无法将那个埋在葯草圃中咒骂的俏姑娘,与昨夜在他前幽幽呢喃的人儿套在一起。“惜惜…”

 “嗯?”

 “你是不是、是不是…”他该怎么说?直言问她是不是被他睡过了?不太好吧?

 “干么?”惜惜不解地丢过来一眼:干么说一半不说了?“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没关系,说呀!”

 “不是、不是,我是想问你、问你…”该死,他究竟该如何开口?

 “想问什么就问啊!吧么吐吐的?”

 “呃,我是说、我是说、说…”

 倏地──

 “你们都窝在这边干什么啊?”

 “咦?”闻声,季清儒愕然抬眸。“少翼,你怎会在这里?”

 “我爹叫我送…”

 “太好了!”惜惜再一次惊喜地跳将起来。“快快快,来帮忙!”

 同样的,在还没有搞清楚东西南北之前,单少翼也已经莫名其妙的蹲在第四座葯草圃间,瞪着手上的花剪问自己“我现在在干么?”

 “剪花苞啦…快呀!”

 “我为什么要剪花苞?”

 “因为一开花就会失去葯了嘛!”

 哦!原来如此,但那又关他什么事?

 “可是…”

 “剪!”季清儒骤然一声低喝。

 单少翼脖子一缩“好嘛!”赶紧低头喀嚓喀嚓忙碌地剪起来了。

 “你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我爹叫我送一封密函来给上官伯父。”

 季清儒冷哼。“我看是你自己抢着要送的吧?”

 “哈哈哈,”单少翼打着哈哈。“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清儒兄是也!”

 于是,由于单少翼的出现,季清儒更是问不出口了。然而另一方面,他却又忍不住庆幸单少翼的出现使他“逃”过这回的窘况,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直至现在,他依然难以相信会是她呀!

 “你究竟来干什么?”

 季清儒与单少翼相偕自绿烟苑出来,单少翼很夸张的捶背拍肩,一副刚搬过十万斤大岩石,又割了十万顷稻草,整个人使用过度快报废了的样子!

 “来送密函啊!”来凑热闹这种实话绝对不能说,否则老命不保!

 “胡扯!”季清儒根本不信他,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究竟该如何开口问惜惜?

 单少翼耸耸肩。“我来看新娘子。”

 “谁?”季清儒漫不经心地反问。

 单少翼呆了呆。“你的前任未婚,现任大嫂啊!”已经忘了?不会吧?

 季清儒皱了皱眉,不语。

 单少翼打量他。“怎么?还是很痛苦?那为什么不尽快离开这儿回朱剑门?”

 季清儒横他一眼。“我昨天才刚到。”

 单少翼又一次呆了呆。“昨天才到?你们是爬回来的吗?”

 兀自转进水烟苑里“我们在半路上帮了一位断腿的车夫。”季清儒说。

 “你?”

 “当然不是,我又不是大夫!”

 “慕容姑娘?”单少翼脸惊讶。“她不是不管男人死活的吗?”

 “她想要我雕一尊玉鹿给她,所以就帮了。”

 “想要你雕一尊玉鹿给她?”单少翼失声道。“请问你是用翡翠或玛瑙雕给她的?”

 再次横他一眼,季清儒径自进入小楼,经过侧厅来到书房。

 “说吧!又出什么事了?”

 “出事?”单少翼怔了怔。“没有、没有,没出什么事,爹只是向上官伯父报告一下现在南边的情势,还有…”顿了顿,改口。“还有他认为可以把长派拉拢到我们这边来,想问上官伯父的意下如何?”

 那个直肠直肚的笨蛋老爹还在密函里好意劝告上官鸿,将来最好把上官世家托给季清儒,免得被那个“只会躲在家里宠老婆,其他一无是处”的上官宇靖毁掉上官世家的声誉,这种事最好不要让季清儒知道比较好。

 “长派?”季清儒略一沉。“可以是可以,但最好不要太过信任他们。”

 “我也是这么想。”单少翼应道,并侧身在书案旁坐下。“对了,你那位大姊和断了双腿的姊夫呢?他们若是知道你的老命是慕容姑娘救回来的,怕不找慕容姑娘拚命才怪!”

 “他们住城外。”季清儒也在桌案后落坐。“因为除夕那晚大姊险些和惜惜起冲突,还闹着非要把惜惜赶出上官府不可,所以大年初五过后,义父就把姊夫送到城外去休养。”

 “不简单,”单少翼啧啧有声地赞叹。“你继父还真是疼你娘呢!为了你娘,竟然把女儿往外送。”

 “但是…”季清儒轻颦眉。“听义父说,大姊正在请人帮姊夫制作义肢,待姊夫习惯之后,她无论如何都要回来赶走惜惜。”

 “那也是难怪啦!自己的夫婿变成残废,又不能找对方报仇,她总得抓个人出出气吧?不过…”单少翼不甚在意地说。“那也是一段时间过后的事了,对吧?此刻最重要的倒是你这边的问题。”

 “我?”季清儒有点不安地调开视线。“我会有什么问题?”这家伙不可能知道那件事吧?

 “怎会没问题?”单少翼大声小叫。“未婚变成大嫂,你有多痛苦我是再清楚不过了,现在,已经过去半年,你,可有释怀一些了?”

 季清儒随便点点头,暗暗松了一大口气,在事情尚未解决之前,若是让这家伙知道那件事,这家伙肯定会闹得人尽皆知,不搅得天下大不罢休,才不管他是不是会难堪。

 “既然如此,”单少翼小心翼翼地觑着他。“你可有考虑过慕容姑娘为何会对你这般特别?”

 就知道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刚刚是松了一口气,现在是叹气,季清儒实在不知道该拿自己这位好友怎么办才好,这种事并不是随便说随便可以成的,即使是…总之,在他自己尚未想出一个头绪之前,他什么都不打算考虑。

 “麻烦你,我自己的事让我自己心就行了,可以吗?”

 “可是人家关心你嘛!”单少翼一副深闺怨妇状。

 人家?

 季清儒险些失笑。“你去关心你自己吧!”

 “真没良心!”单少翼嘟囔。

 季清儒无奈摇头,他知道好友是好意,但这种好意他实在不需要。

 不过他的确需要好好想想惜惜的问题,这一切情况是如此复杂,不仅令人难以置信,更教人不知所措。

 在他眼里,惜惜只不过是一个任又顽皮的小姑娘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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