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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 新晋姨娘
 271晋姨娘

 大风呼啸深夜,韶华盛放女子孤零零跪门前,任谁也会心生怜悯,进而请之进门取暖吧?

 这,原是常事…

 如瑾眼前不断出现锦绣阁门外一草一木,一砖一石,想象着佟秋水之前跪哪里,今天穿那身烟草翠绫衣裙晕黄灯光下会是什么样子,想象她是什么情况下被传进楼里——冻得瑟瑟发抖,跪也跪不住,摇摇坠时候?是花盏出来传,还是小双子,或者哪个名字也叫不上来内侍?或者…是长平王亲自开门相

 一念及此,长平王披衣风站门口,佟秋水跪地上瑟瑟相望画面,就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像天地间漂浮雾霭,一点一点笼罩了整片原野,让人再也看不清别。

 “主子,您哪里不舒服?喝口热茶顺顺气好吗?”

 “主子您和那种人生什么气,明寻个由头发落了就是,千万别自己伤身。”

 吉祥冬雪絮絮焦急碎语响耳边,须臾脚步声纷杂,其余几个丫鬟也都围了进来,站外关切地询问,七嘴八舌。

 如瑾立时张开了眼睛。

 多大点事,何至于如此,让大家白白着急。

 明若是传了出去,人家听说她心口痛,还要以为是她妒意大发,容不得王爷纳人呢!

 她可不是嫁进长平王府来争宠吃醋!

 “我没事,大概是被这炉子热气熏得闷着了,端远一点吧,刚入冬,不至于整夜烧这东西。”她镇定心神直起身子,吩咐丫鬟们做事。口痛渐渐散到了全身,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像一点墨滴清水里,散了,化了,也就看不见了。

 吉祥几个对视一眼,顺从听命,将长条小暖炉移到了拔步外。

 “主子…”

 吉祥上前要说话,如瑾挥手道:“你们都去睡吧,时候不早了,有冬雪外值夜就好。”

 声音虽轻,但是很坚定。

 几个丫鬟不好深劝,见主子自己转圜,怕说多了徒惹她伤心,只得纷纷行礼往外退。如瑾想了想,叫住她们又说“佟二小姐既然进了锦绣阁,明早起吉祥去跟管事说,分一个丫鬟过去伺候她,另外西芙院前院南屋还空着,让人赶着收拾出来给她住。南屋子凉了些,多几个暖炉,告诉她贵妾要进门,这两不好给她布置屋,等过了这阵子再腾挪,让她暂且委屈一下。还有,这事佟太太恐怕还不知道,明叫人请了她过府,愿不愿意,女儿都主动进来了,大概她也说不什么什么来。嗯…我想想还有什么要准备…”

 如瑾以比平了一倍语速飞安排着,几个丫鬟听得面面相觑,吉祥越发气闷,眼睁睁看着主子心里难受却不说,还要若无其事安排琐碎,权当佟秋水是普通姬妾了…可佟秋水和府里那些全然不同啊!

 吉祥觉得不能甩手就走,又折回来劝:“主子!这些事您就别管了,让祝姑娘打理就是,西芙院都是她照应着呢,您睡吧。今晚风大,奴婢留里间陪着您。”

 如瑾道:“佟秋水毕竟和西芙院那些人不同,是我旧,她要住进来,我能帮自然要帮一帮。只是这时节赶得巧,眼看着着宫里指贵妾要进门,不能给她抬位份了,不然明一早就抬了姨娘也是可以,只要王爷不反对,我自然给她求个脸面回来。好歹,相一场。”

 她笑盈盈地一路说下去,全然不知自己脸色落丫鬟们眼里,早已泛着苍白。她知道,唯是说到“只要王爷不反对”时,自己口针扎似尖痛了一下。

 这尖痛似夏日雷雨时节里,天边倏然划过闪电,只那么一瞬,不知何处来亦不知何处散,除了明闪闪灼眼光,什么都没有留下。

 吉祥几个互相看看,吴竹自动领着小丫鬟们悄悄退下了,只留了吉祥冬雪,若要劝慰,自然还是由亲近人来劝。两个侍女双双走到里,一个一个开口。

 吉祥道:“主子,您别这样,心里难受就说出来,要是…要是想哭,哭出来散一散闷气吧。奴婢这里陪着您,怎样都不会传出去,您就别撑着了,奴婢们看着不好受啊。”

 冬雪也轻声缓气说:“佟家小姐要做这种事,以后您就把她们当普通姬妾对待,不用顾念往日。您是侧妃,府里数一数二主子,何必跟她们置气呢。容奴婢说句不中听,以后府里添人时候还多着,眼下就是两位贵妾,另外前头王妃那里侍女们一个比一个长得俏丽,皇后娘娘允了多添六个人,您这里不过添了奴婢一个,安国公府却又送来六个漂亮丫鬟。王妃和王爷到底是夫,闹不顶多一时,以后肯定会转圜,到时候王妃为了讨好,那些丫鬟一个个说不定都要用上,王爷还年轻,以后日子很长,所以,您实不必为这样事伤心,就算伤心一时,到头来也得慢慢习惯,豪门大户都是这样,何况是皇家王…”

 “住嘴,你这是劝人吗?”吉祥越听越觉不中听,板着脸打断了冬雪“你先下去,今晚不用你值夜了,我这里陪主子。”

 如瑾倒是对冬雪刮目相看了,不想这丫鬟还有见识,无所谓笑笑,止住吉祥“罢了,她说也是正经道理。我是不意府里有多少人旧人,长平王府是什么样子,出嫁前我就知道,难道到了现还要不自么。你们都下去吧,把灯熄了,一盏也不用留。”

 她翻身躺下,面朝着里闭上了眼睛。吉祥狠狠瞪了一眼冬雪,轻手轻脚帮如瑾掖好被子,看她一动不动躺着,一肚子劝慰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默了一会,只得放下帐悄声退下,想着睡一觉也许会好,明再劝不迟。

 临走时吹熄了灯火,内寝窗子便暗了下去,不一会,外间和值房也相继归于黑暗。辰薇院只剩了几盏灯笼风里飘,和这府里大多数院子一模一样。

 …

 锦绣阁是王府中唯一灯火通明地方。

 原本已经暗下烛火,佟秋水被传进楼中之后,一盏一盏次第又亮了起来,将楼上楼下照得亮如白昼。

 佟秋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灯,明纸,绢纱,琉璃,水晶,金盏,玉台,还有许多她叫不上名字材质,从被人扶进门那一刻开始,她眼睛就被一片璀璨晃得发花。自楼下走上去,到了二楼中堂,屋子摆设她只扫了一眼,就被深深震撼了。

 成套紫檀家具,高高低低摆了整间大屋,条案,长桌,螺钿镜榻,落地大屏,多宝格,罗汉,书架,斗柜…沉凝而厚重颜色,被几卷名家手笔花鸟挂轴鲜亮一衬,再加上占据了半个屋子蓝底金纹大地毯,金钩子挂起层层帐幔,她几乎以为自己误进了皇宫——皇宫也就该是这个样子吧?

 那多宝格上,琳琅目金玉瓷器,官窑双陆尊,青花夔纹瓶,白玉柱炉,古青铜钟,青铜觚,汝窑水仙盆,竹叶描金漆盒…以及许多她叫不上名字也看不出用途东西,落落摆了所有大格小格。

 须臾她便想到了姐姐所住三间小屋,漆面斑驳家具,早已用旧帘帐,和这里简直是天壤之别。晚间吃饭时候,姐姐还和丫鬟说起要做一个厚棉帘子挂窗上,以抵挡冬天越来越烈北风,可是她现站这里,窗外风声还是那么大,屋子却一点没有风透进来,不用点火炉也已经温暖如

 嵌大理石蟠螭罗汉上,缓袍散发男子正盘膝坐那里,手里端着一碗东西,注视着榻桌上书卷,旁边跪着举盘内侍,另有一人伺候巾帕。

 佟秋水只看一眼,本已紧张心情就又紧张了百倍。时隔将近两年,一面之缘男子面容,已她记忆里模糊不清了。那晚花园里光线不明,她只记着他晨星一眼眼睛,和不甚端正语调。

 时候长了,气和恨都成了习惯,那双眼睛也成了她痛恨唯一凭借。

 此时此刻,再次相见,男子俊朗脸孔便和那记忆中眼睛渐渐重合,成了她有些熟悉却又多陌生样子。他没有看她,依然专心致志对着书,手里勺子不时舀动着小碗里汤水,一下一下,发出轻轻瓷器碰撞声响。

 直到扶她进来内侍柔声回禀“王爷,人到了”,他才慢慢转头,抬眼。

 一瞬间,佟秋水就这双表面平和却仿佛有飓风力量眼睛惊得忘了呼吸。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人,这样眼神!

 眼前男子变得异常陌生,让她几乎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见过他。记忆中那双眼,绝对不是现这个样子…

 “大胆,怎可无礼盯着王爷直视!”罗汉边立着内侍横眉立目,一声呵斥让她回神。扶着她内侍恰此时松了手,行礼退下,失去支撑她立时摔到了地上,仿佛被呵斥吓瘫了似,有些狼狈。

 外头冻得太久了,又跪了许久,她早已不能自己走路,甚至站也站不稳。“王爷…民女佟氏叩见王爷。”她不知道自己口齿为何不伶俐了,摔倒了没有立刻站起,而是顺势伏跪下去,失去知觉半天膝盖处突然传来尖锐疼。乍寒乍暖,跪出病来了么?她低着头,忍着。

 “给她个坐。”长平王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继续埋首书卷,翻过一页,随口吩咐。

 捧盘内侍就放下黑漆点金托盘,起身到旁边端了一个折枝花帽钉纹五开光坐墩来,送到佟秋水跟前示意她坐。

 佟秋水只瞄一眼就暗暗吃惊。这坐墩上盖着软垫竟是光彩辉煌芙楼十云绣锦,若不是上次跟表姨母去别人家做客见过,她还认不出来。那家给女儿准备嫁妆里有件这等料子小袄,就得了大家一致奉承,说这东西唯有真富贵才用得起,谁想到,长平王府里竟然用这么贵重东西坐垫。

 佟秋水迟疑一下,没有坐,只是谢恩站了起来,说:“民女不敢王爷跟前坐,站着就好。”

 “那就好好站着,别晃。”长平王不客气说了一句。

 于是那内侍就撤了绣墩,跪倒边又去捧盘。佟秋水尴尬,她不是不想站好,实是双腿有点不听使唤“…王爷,民女失礼。”

 “你失礼地方还少么。”长平王几口将汤喝完,把碗扔到了托盘上,接了帕子擦手“找本王什么事,说吧。”

 佟秋水自从跪门外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面对各种蔑视准备。长平王不客气,她只默默听着,然后说“王爷已经睡下,民女还要跪外面求见,是民女错,不求王爷原谅…”

 “直接说,本王没时间听废话,一盏茶工夫给你,已然过去一半,说不完就出去吧。”

 佟秋水愣住。

 只剩半盏茶工夫…能说几句话?

 她来之前想好了许多话,想了好几种说话方式,门外跪着时候也不断想,想着怎样开头才好,好不容易上楼时决定了说什么做什么,可始终却没想到,自己只有半盏茶工夫!

 如果错过了这次…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那么她今天做一切都要白费,姐姐也许境遇会因此差,还有如瑾…想到如瑾她心里就是五味杂陈…这样代价,她不能失败啊。

 “王爷,民女是来替姐姐赔罪!”她急急跪了下去,膝盖巨大疼痛得她立时一身冷汗,可她咬牙忍着,一路说下去“姐姐她自幼木讷敦厚,只知道对人好,不会说话,不懂讨好,如果她有什么冒犯王爷地方,请您千万不要怪罪,权且看她一片痴心,情意深重,不要与她计较。她替王爷祈福抄经许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爷只要让她像其他人一样府里生活,民女就给您磕头道谢。”

 她额头触了地上,俯身央告。

 “说完了?”长平王目光终于离开书卷,挥挥手“花盏出去。”

 伺候巾帕茶水正是花盏,闻言立刻行礼告退,飞出屋下了楼。底下候着小双子立刻上去,眼睛往楼上瞟“师傅,又是那个兔崽子留下了?呸,不声不响讨好了王爷,觉得咱们都失势了么?”

 花盏一巴掌拍跟班脑袋上“噤声!慎言!再敢这样我劈了你,滚下去。”

 小双子垂头丧气一溜烟跑了,花盏抬头看看楼上灯火,一言不发,回到值房里休息。他们这些近身伺候,像他这样是皇后直接指来自不必说,近来日子不好过,可以前和他屡屡作对六喜,甚至很有人缘连荣,也都没因此得利,反而是不起眼至明越发和王爷走得近了。花盏暗暗叹了口气。

 楼上,内侍至明得了吩咐,正替主子问话。

 “佟二小姐,容咱家替王爷问问你。西芙院佟姑娘是王府人,王爷待她好与不好,外人管着么?就是娘家人不懂规矩跑来询问,那也该是佟太守佟太太,轮得到你吗?从没听说过姨妹跑到姐夫跟前鸣不平,何况西芙院佟姑娘不过是个婢妾,你连姨妹也算不上,到底仗着什么来这里说话?你和咱们蓝妃相好,她眼下又替王妃理着内宅,大小事情都能拿主意,要是你觉得姐姐府里不好过,怎么不去求她照看,却越了她直接来找王爷。再者,你哪只眼睛看见佟姑娘过得不好了,拿这个说事,有什么别居心吗?”

 内侍柔声音虽然失了男子浑厚,其实还是很悦耳,吐字清晰,便是质问也并不咄咄人,还保持着得体语气态度。然而,这一声声听佟秋水耳中,却扎得她几乎抬不起头。字字句句,都将她问得低到泥沟里,似乎她有多么不堪,多么龌龊。

 这个内侍…为什么要问这样话来寒碜她?他知道青州时候事么,就信口说。

 “这位公公,您误会了,民女没有任何居心,要是做了不妥当,也只是关心则。您…”

 “他替本王问话。”罗汉上端坐男人,语气冷淡地打断了她。

 佟秋水顿时感觉到生平从未有过羞辱。

 极力忍住几乎夺眶泪水,她深深垂着头,低声道:“王爷,民女…民女鲁莽了,请王爷降罪。”她开始磕头,一边磕一边补充“犯错是民女,请您不要怪责姐姐,她向来绵软管不住人,是民女自己硬要来打扰王爷。”

 “这么就认错了?你们姐妹倒都能屈能伸。”长平王语气里并不见一丝温度,比方才还要冷“一盏茶工夫到了,你还想留下来么?”

 留下来?

 佟秋水愕然抬头,不明白长平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时候到了,看他这半对她冷冰冰态度,不是该立刻撵她走了么,还问什么…

 她对上长平王乌沉沉眼睛,看不懂那眼里意味。墨云袍子烛火下光溢彩,衬得他异常俊美,宛如天神。

 “王爷…我…”

 “你深夜来此,本就打算留下来,不是么?”

 “我…”

 佟秋水发现自己心跳不受控制加。被当面揭穿,她羞窘地脸通红,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回答。京里住了一段,听好些人说七王爷风不学无术,她竟不知道他这样尖锐犀利。

 长平王突然弯了出一丝意味不明笑,眼睛一瞬间变得晶亮非常。

 “你怎么不拒绝?”

 佟秋水喉咙发紧。她看着他笑容,那淡淡,却可以让世间所有男子都自惭形秽笑容,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真不拒绝?本王可没有勉强你。”

 佟秋水心跳如擂鼓,震得自己口发疼。只是几息时间,却比一生还要长。

 真…不拒绝?

 不拒绝吗?留下来吗?

 如果留下来,是不是姐姐就可以好过一点…可是他这样态度,似乎并不将她们姐妹放心上,她留下来有什么意义?但不留,他是开了口,受到拒绝会不会生恼,从而迁怒姐姐?可,留下来,留一晚,就是留了一生…

 心中不断天人战,左一个念头右一个念头,摇摆不定。

 要这府里过一生吗?像许许多多没有名分姬妾一样,卑微,低等,或许,还不如姐姐…

 “嗯?”

 一声漫不经心询问,将她从片刻恍惚中惊醒。再次对上那双漩涡一样深邃幽暗眼睛,她倏然一震,剧烈跳动心,突然漏了一拍。

 “王爷…”她喃喃。

 长平王角笑容消失了:“既然不想走,就留下吧。”

 “王爷!我没有不想走,我是…”

 我是来给姐姐求情。后半句,她却他灼灼注视下回了肚子。一盏盏烛台将屋子照得透亮,他眼睛却比烛光还亮,被他盯着,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表达正确意思。

 “…民女听命。”

 她伏下身子,早已被风吹散头发滑落下来,遮住了烧红脸。

 长平王起身趿鞋,大袖飘飘进了里间。

 佟秋水耳边听着答答脚步声远了,抬起头来,看见左右晃动珠帘晶莹耀眼,看见名叫至明内侍面无表情睥睨于她,像看着一只蝼蚁。

 她呆了一瞬。

 至明缓缓说:“小佟姑娘,起来,随咱家走吧。”上扬,高高上语调。

 小佟姑娘…

 方才,她还是佟二小姐。这一个称呼简单变化,已经昭示了她再无后路可退。从此,从此她便也是和姐姐一样人了。

 空落落,迷茫,她跟着问了一句“去哪里?”

 至明扬脸几步跨到外间去,无声脚步像猫儿,只用一个淡漠眼神示意她跟上“自然是去洗浴衣,才好入内伺候王爷。”

 佟秋水呼吸一滞,转头看看珠帘仍旧晃动不止内室,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匆匆起身,追了至明下楼。

 …

 佟秋雁仰面躺上,膀子上还有残存疼痛,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她也没有盖被子。

 但是黑暗和寒冷都不算什么,她心里头烧着一团火,一直烧到眼睛里,让她黑暗中也能分辨帐上弯弯曲曲花纹。肩头有清凉草药香气,是医婆涂活血药膏,她嗅着那香气,暗夜里静静躺着,等着。

 等天明。

 外间传来小丫鬟均匀绵长呼吸,小孩子跑了半夜,又惊又怕,带回来二小姐已经进楼消息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佟秋雁就一声一声数着她呼吸,从一到十,到百千万,睁着眼直到大风渐歇,窗纸发白。

 吹了一夜风,乌云早该散了吧,该是一个晴朗好天气?

 几乎窗外透进第一缕微光时候,佟秋雁就从上坐了起来。下地,穿鞋,推开已经糊死窗子,丝毫不管蛮力带坏了窗纸。

 碧空如洗,鱼肚白越来越亮,真是一个好天。

 院里早起婆子丫鬟悄悄来回,轻手轻脚做事,看天色,王爷该是已经出府上朝去了,这时节,想必早已进宫了吧?

 外间小丫鬟被推窗声音惊醒,着眼睛走进来,意外地发现主子角竟是上扬。

 “姑娘?”小丫鬟疑惑叫了一声,再次用力眼睛。

 她看到主子转过脸来,神情是悲戚而焦灼,并没有笑。方才看到,该是睡眼花了吧?

 “姑娘,早晨天冷,您站那里要受凉。”她职提醒。

 佟秋雁嗓子有点哑“这点冷算得什么,昨夜二小姐锦绣阁外那么久,才真是冷…天亮了,她怎么还不回来呢?”

 小丫鬟被主子哀戚声音得不好受“要不,奴婢这就去看看吧?”

 “芳,多谢你。多穿一件厚衣服再出去。”

 “嗯。”小丫鬟感动地答应一声,飞去外头穿好衣服洗了脸,开门跑出去。佟秋雁站窗边看着她出院,望望被大风吹光了叶子花木,凝神沉思。

 正屋门啪一声开了,锦裘裹身祝氏掀帘子出来,深几口早晨清冷空气,笑看向东厢房窗前默立佟秋雁。

 “佟姑娘今天起得真早。”言有所指。

 佟秋雁隔窗欠身“祝姐姐也比往日早。”

 祝氏直截了当:“我这不是惦记着你家二小姐么,昨晚王爷那边跪了许久,可别熬坏了身子。哦,对了,听说后来被王爷传进去了?佟姑娘,你也不拦一拦。”

 佟秋雁捏紧了衣袖,自持道:“姐姐说笑,王爷做事岂是咱们可以随意阻拦。”

 “我说是你怎么不拦你妹妹。”祝氏促狭地笑着“谁让你去拦王爷了。娇滴滴美人儿门外吃风,王爷能不心软么。倒是你,昨晚从头到尾就没见你去过锦绣阁。要是早点把你妹妹劝回来,哪来这档子事呢?可说,咱们院子又要添人了。”

 院子里来回做事仆婢们动作就都慢了下来,本该端东西离开人也故意磨蹭,都支着耳朵听。佟秋雁待关窗不理,可祝氏当着人说话实难听。

 “祝姐姐,我们姐妹事不劳您关心了,我和妹妹行得正走得直,任凭别人怎么议论,我们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祝氏大声拍了几下手“听说昨儿你去闹蓝妃,吃瘪回来了,可见你妹子虽然跟着蓝妃一起进府,却不是她安排给王爷。你们同乡情意深重,佟二小姐却背着她挖墙脚,啧啧,还真是无愧于心。可怜蓝妃对你颇多照顾,还怕我慢待了你,却不知照顾出一对儿祸害来。”

 “祝姐姐,你知道自己说什么?!”佟秋雁忍无可忍。

 “我自然知道自己说什么,可你知道自己做什么吗?”

 佟秋雁咬了咬牙,啪一声关了窗子。

 后院有早起姬妾闻讯走过来,三三两两站过道上看两人口角,待佟秋雁关了窗,有人走上来问:“怎么了,佟姑娘平没发过脾气,这是为了什么?”

 祝氏冷笑一声:“没什么,今时不同往日,她有了倚仗,脾气自然就见长了。你们等着看吧,呵,以后且有她发脾气甩脸子时候呢。”

 有不知道昨晚之事就左右询问,知道一些,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地绘声绘描述,嘁嘁喳喳碎语不断,像是夏日早起聒噪鸟鸣。正说着还没散去时候,突然一阵急促脚步,佟秋雁房里小丫鬟芳蹬蹬蹬跑进来,口里叫着“姑娘”,只朝院中众人胡乱福了福身,就一路冲到房里去了。

 “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

 大家面面相觑,祝氏嘴角噙着冷笑,不咸不淡地看着门窗紧闭东厢房。不一会,房门大开,佟秋雁发髻光滑,衣饰整齐走了出来,步子轻盈端正,看见祝氏还欠了欠身,仿佛方才一切全未发生。

 众人正纳罕,院外却又走进人来。

 是锦绣阁至明,带了两个小跟班。众人便都朝他含笑点头,祝氏站正屋台阶上,牵起嘴角问道:“公公是来传王爷话么?”

 “祝姑娘有礼,正是。”至明只和祝氏欠了欠身,便走到院子中央高声“佟姑娘自今起便是佟姨娘,下午院子收拾出来即刻搬走,这里屋子给小佟姑娘住,请各位相互照应。”

 这显然是个意外消息。

 众姬妾中有人出惊讶之。祝氏呵呵笑道:“佟姨娘,高升了,一路好走,以后还请多多提携。你放心,你妹妹这里我会好好照顾。”

 佟秋雁朝至明福身:“多谢公公传信。”

 至明侧身:“当不起。”说罢,带着人转身走了。

 佟秋雁略有尴尬,至明传话是关于她,可从进院以来就没拿正眼看过她。她站直身子,将心中不了下去。

 转头去看众人,虽然祝氏依然那么讨嫌,虽然…好几个人脸上出莫名其妙怜悯,让她心生疑惑,可是,还是有人羡嫉妒地看着她,目光中既有讨好,又有藏不住敌意。

 这就够了。

 她朝祝氏微微一笑“多谢姐姐往日照顾,以后我妹妹来此,我相信您一定能照顾好。”

 “嗯,这倒是像个姨娘样子了。”祝氏扬了扬眉,朝大家挥手“都散了散了,别这碍佟姨娘眼,人家正兴头上。”说罢甩着帕子转身回了屋。

 西厢房那边住是一个沉默寡言王氏,沉默三天都可以不说一句话,院子里嘈杂半也没出来,这时候只是推窗看了看,然后就关了窗,再不理会。

 佟秋雁对王氏这样态度已经习以为常,可她刚提了姨娘时候,王氏竟也没给她正眼,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姬妾们三三两两散了,瞬间走个干净,并没有人上前给她祝贺见礼,她甚至看到有两个人意过来,却被别人拉走。前院又恢复了平静,除了做活婆子,唯有她一个呆站着。朝阳从东方了头,天气仍是冷,她打了一个寒战。

 “姑娘,回来暖暖吧?”小丫鬟屋里轻轻叫她。

 暖?暖什么暖,屋里连个小炭炉都还没有呢!佟秋雁觉得这丫鬟实是太蠢笨了,只知道说不合时宜话。

 抬了姨娘,该分几个丫鬟了吧?也不知会分到什么样人来。现今王妃闭门不出,内宅事虽然都是管事们料理,可也有让如瑾拿主意时候,给她分丫鬟,如瑾会不会…

 佟秋雁立刻往外走。

 …

 被强制闭门思过张六娘,作息十分没有规律,有时候整夜不睡,有时又一连睡上两三天,中间都不吃饭喝水。头发也不好好梳,脸也不好好洗,丫鬟们管不了她,只能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没多久就成了一副飘乎乎骨头架子。

 这早晨,张六娘又是一夜没阖眼,对着紧闭窗扇听了几个时辰风。见到天亮了,这才要回上去躺着。

 香缕匆匆自外而来,脸上难掩喜,到跟前低了嗓子说:“王妃,好消息!”

 张六娘面无表情,自顾自地躺倒盖被,连问都懒得问一声。好消息?能有什么好消息。

 香缕悄声道:“连荣好不容易传进来信,可是费了大劲了,您可得听听。”

 “有话说。”张六娘不耐烦。提起连荣她心里就腻烦,那是姑母给她安排人,可到头来也没有起什么作用,还不如没有。

 香缕忙道:“您别生气,真是好消息,您知道吗,今天王爷抬了一个姨娘,是西芙院佟姑娘!”

 佟氏?那不是蓝侧妃旧么。张六娘闭了眼睛。夫君不待见她,反而看重蓝如瑾,抬了蓝氏朋友做姨娘,算得什么好消息?

 “可不是蓝侧妃求情抬,昨天…”香缕一路将昨晚事描述一遍,佟二小姐怎么锦绣阁外长跪,佟姑娘怎么被人从辰薇院里赶出来,细细致致说着。

 张六娘眼睛慢慢张开了,涣散呆滞目光渐渐凝成一条线,越来越清明。

 “你是说,根本就是佟家姐妹撬了墙角,王爷还一大早抬了佟秋雁?”

 “正是。”香缕用力点头。

 “哈哈!”张六娘发出两声干涩大笑,立刻坐了起来,因为起得太猛,眼前还发了一阵黑。“蓝如瑾,蓝如瑾,哈!”她咬牙切齿“你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藤萝也喜滋滋走了进来,开口就劝“王妃,以前皇后娘娘不是总说么,起起落落谁都有,谁笑到后谁才是好。您从此可别再作践自己了,好好养起来,以后有是机会。”

 “是啊,有是机会。”张六娘喃喃重复,翻身下了地。

 只要夫君心思并不只蓝氏身上,只要他并不特别看重哪个,一大家子女人,高处可是她张六娘,她颓废什么,丧气什么呢?

 “备水,给本妃洗浴。”

 万寿节回府之后,张六娘洗了第一个澡。

 …

 凤音宫接到消息,并不比张六娘晚。彼时嫔妃们刚刚陆陆续续到来请安,皇后内梳妆未完,听侍女耳语几句,一张困意未消脸立时有了笑意。

 “老七这毛病啊…”皇后无奈叹气。

 秋葵知道主子心意,立刻说:“娘娘这下宽心了吧?七王爷根本就不是看重那蓝侧妃,蓝侧妃吃了这个瘪,且得腾出精力去对付佟家姑娘呢,哪还有工夫再给咱们六小姐上眼药。六小姐不是笨,您这里再使使力气,她们夫和好指可待呀。”

 皇后笑笑:“那个一身臭气蓝氏,本宫怎么会意她。”

 秋葵道:“那…蓝家事?”

 “放下,用不着了。本宫也是杀用了牛刀,何至于跟她动手,多余呢。”

 “是娘娘高瞻远瞩,倒也不多余。不过现倒真是不用心长平王府了,贵妾再一进门,且有不消停呢,您可以腾出眼睛来看着六王府上。”

 皇后脸色微沉:“七娘一点不省事,又打坏了一个丫鬟,马上要过门了,让老六知道怎会待见她,老六看不惯苛待仆婢人。”想了想,叹口气“要是六娘跟着老六才好。”

 “七王爷到底也入阁听事了。”

 “呵,差得远了,他才进几天,别本事没长,倒知道和本宫硬杠。”皇后冷笑“当着皇上面,本宫不好与他计较,他还真敢继续给六娘足,真是…不成器!”

 秋葵赶紧劝慰:“您生什么气呢,再给他一些时就好了,他不主动转圜再说。”

 “本宫自然有耐心。”

 …

 因为一整夜未曾睡好,几乎是睁眼到天亮,如瑾早起时,眼下两道浅浅青痕。亏是年轻,否则定要重些,不敷粉不能见人了。

 梳洗时冬雪拿了细粉出来,如瑾让收回去“平都不擦这个,这时候遮掩什么,犯不着。”

 几个丫鬟小心翼翼伺候着,谁也不敢把佟秋雁抬了姨娘事情说出来。

 偏生怕什么来什么,这里如瑾头发才梳到一半,佟秋雁竟然自己主动来了。荷进屋悄声禀了吉祥,吉祥就是咬牙“让她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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