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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抚着渐沉重的身子,我的心情却放松了许多,至晚间也常出来走走,只见那繁星天,银汉迢迢,院中仅余的数棵大花紫薇,依旧嫣然地开着,白的暑气似都给那花枝摇散了般,不觉心思沉静,伸手摘了一小捧花嗅了嗅,遂叫夕姑姑把我那把九霄环佩琴抱出来,置于院间小案,轻轻拨弦,感受那久违的清越松透,直沁肺腑。

 去年除夕,我守侯安亦辰时,曾弹过一支寄托相思的曲儿,叫自安夏归来的安亦辰听了心神驰,温柔如一江水,几要将人溶化。而如今,相思已太奢侈,连当的爱情也成了生活中最苍白可笑的点缀。

 不想再诉所谓相思,信手而弹时,却是一曲《踏莎行》:

 “杨柳回塘,

 鸳鸯别浦,

 绿萍涨断莲舟路。

 断无蜂蝶慕幽香,

 红衣尽芳心苦。

 返照

 行云带雨,

 依依似与人语。

 当年不肯嫁春风,

 无端却被秋风误。”

 [注:出自北宋-贺铸《踏莎行》]

 “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待我弹完,将最后一句自念一遍,不由窘然苦笑。

 不知怎生又会弹起这样的词来。莫不是我的内心深处,已开始后悔当江畔的选择了么?

 若我当选择了随宇文清离去,不知现在又该生活得如何。若不是宇文昭,他本该是我最合适的良人吧?

 “宇文清…”我念着那个人的名字,望着黝黑天穹无数泪滴般的星子,轻轻地笑,喉咙间的哽随着笑声吐而出。

 他离我越来越远,安亦辰离我也越来越远,我于他们,他们于我,都只是那抬头可见伸手不可及的星子而已,有着叫人醉的清淡光辉,却如泡沫,如幻影,在越黝暗的夜里,越显得幽冷。

 “谁?谁在外面?”我正仰头呆呆看着天空,由着泪水渐渐滴落时,忽听到夕姑姑高声喝道。

 我一惊,忙擦了泪问道:“怎么了?”

 夕姑姑边往院门外跑边道:“刚才我似听到有人用什么东西敲了下墙。”

 一时出去问时,在外值守的侍卫惊讶道:“啊?没有人啊,莫不是方才我们巡守时碰着了石头?”

 我远远听了,淡淡道:“夕姑姑,你多心了吧?这里是什么地方?托安亦辰的福,这么周密的保护,我们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不必担心。”

 在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一晚,夕姑姑并没有听错,那是一个一听宇文清的名字,便失了魂魄与理智的男子,正用自己的拳头,狠狠锤击着坚硬的墙面。那一刻,他动了杀机,而一切,终于沦陷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第二起得晚了些,刚睁开眼,便觉一道极熟悉的清芬之气,直钻鼻尖,萦之不去,忙坐起来看时,居然是两盆所谓的“碧玉踟躇花”!

 我惊得跳了起来,忙叫道:“夕姑姑!”

 夕姑姑在外间应了一声,已持了把剪子走到花前,笑道:“这花漂亮吧?可惜他们搬的时候不注意,把叶子伤了几片,我来修下就行了。”

 我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高问道:“这花是哪里来的?”

 夕姑姑见我惊怒,摸不着头脑般讷讷的回答我:“是晚凤遣人送来的啊!难为她还记着,这里缺花少草的,不免无聊了,所以送来两株公主以前最爱的碧玉踟躇花!”

 茹晚凤?

 她当听说了这花是安亦柔送的,曾特特地将这花搬走了,换了别的来,足见她对安亦柔送来的花同样怀着疑心,如今会特特地送来这花?

 “夕姑姑,你知道这是什么花么?”

 我惨白着脸,苦笑。

 “不是说…叫碧玉踯躇花么?是杜鹃花的一种,花开四季,很漂亮。”

 夕姑姑疑疑惑惑地回答。

 “它的确来自西域,却不叫碧玉踯躇,而叫血踯躇。它的功效,是血,以保自己四季常;它的花香有毒,久闻可催折女子生育机能。我第一次小产并差点送命,就是因为养了这种花。”

 我脸色苍白望向夕姑姑,轻轻道:“夕姑姑,安亦辰要我死。”

 谁都知道我不可能再经受得住那样一次小产和血崩。安亦辰不仅是要我的孩子死,还要我死。

 夕姑姑似被我的话惊吓到,雷击般定定站着,骇然地瞪大眼睛,两汪泪珠在她形状柔和的眼眶中转着。下一刻,那形状柔和的眼眶蓦地变得狰狞。她抱起那两盆花,跌跌撞撞丢出房去,小跑着找来小锄头,把碧玉般的茎,朝霞般的花朵,狠狠砸烂。

 妩媚剔透的花朵,霎那汁,如鲜血般红,又如被砸烂的血

 花折叶落之时,我听到了另一种破碎的声音,来自自己的膛。一样的鲜血飞溅,血淋漓。

 安亦辰,安亦辰,那个曾经那般温柔向我笑的男子,那个曾经那般用温暖怀抱拥住我的男子,那个把我从泥水里拣起当作珍宝般呵护的男子…我还能对他再抱一星半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么?

 于是,我笑,大声地笑,撕心裂肺地笑,笑得泪面,将那没完没了吵着的鸣蝉,惊得或振翅而飞,或敛翼而藏,再不敢发出能与我抗衡的嘶叫。

 “公主,公主!”夕姑姑大惊,丢掉锄头,将我紧紧拥住,高声叫道:“别怕,别怕,夕姑姑在这里!”

 她叫着,叫着,忽然抱着我失声痛哭。

 那哭声,不但痛楚到摧肝裂胆,更失望到五内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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