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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可拆散的引力论

 南大街。

 街角灯光一闪一闪,把两人的身影在地上摇曳。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寂静的地方看,会觉得这个城市其实也还温柔。

 原犁雪敲敲肩膀,觉得全身累得发麻“我真受不了跟那两个人在一起。看他们闹起来总会想到飞狗跳这种形容词。”搞什么啊,才听说什么初恋情人暗恋对象什么的,陈九洵立刻开始发火,过程不便细表,总之周围三里内都被他的大叫残害了,顺便坏了两把椅子一棵公共树木。啊啊,要按损坏公物赔偿吧,真是没料到这么大了还出这种乌龙事。

 “话说回来,那个让陈九洵变成这样的情人对象,到底是谁啊?”

 简安然看着地上慢慢行进的影子浅笑“不可说。”

 “那就算了。”话说得很快,语气有些浮躁。

 “你心情不好吗?”

 “哪有。”

 “从圃林区回来就觉得你很怪,为什么?”

 原犁雪不语,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一下,两下。今天他穿的也是运动衫,运动鞋牌子很好。身高反应什么都并不差的,然而为什么没办法做运动?即使能把鞭子挥得很快,但跑起来却始终会落后别人一半的距离;即使前面有子弹也可以凭直觉闪过,但老大的球若砸过来,真的避无可避会被砸个正着,连自己都觉得很惑。“安然也觉得运动好的人比较好吧。”

 简安然一怔,居然是为这个。她考虑了一下“体育好些确实比较好。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因此,那种运动少年比较好吗?”原犁雪恶狠狠地瞪着简安然。

 简安然有些不明所以“啊?”

 “和那样的人比较有共同话题吧?还可以一起打篮球。”原犁雪的眼光越发恶狠狠。

 简安然说:“是啊。”

 原犁雪心头火起,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个样子的原犁雪,真让人觉得任得很可爱呢。对那少年产生这样的感觉,实在有些莫名其妙。简安然这样想着,眼看前面的原犁雪怒火已经燃起来,把周围照得通明,不住浅笑,跟上两步“不过,即使不擅长运动,不是很细心,性格暴躁,我也觉得很好。”

 “…”“非常可爱呢。”

 “你是想损我吗?说这种话。”原犁雪没有回头,从声音里听不出他的情绪。

 简安然摇头“是真心的,你相信我吗?”

 “干吗老说你要不要相信我?!”

 “你不喜欢这句话?”

 原犁雪大声说:“明明知道我对你没有不信的时候,说这种话,不是太狡猾了吗?”

 在灯光下,看见原犁雪雪白的颈子连带耳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脸上该是怎样可爱的神色呢?那种又困窘又气恼的样子,还真想看。简安然好容易克制住自己异样的心情,收住脚步“你回去以后记得加些衣服,不管天气怎么好,总是冬天。没有健康就什么都没有,你的手老是冰凉,这样不行的。今天就到这里吧,路上小心。”

 原犁雪问:“那你呢?”

 “我还有点事要做。”

 “自己才说没有健康就什么都没有,又要再熬夜工作了吗?”

 简安然一怔,看着原犁雪犀利恼火的眼睛,看来是瞒不过他了“寻找霍青衣这个任务毕竟是我们接的,不好意思把全部工作让芊离做。”

 “那我去。”

 简安然看着原犁雪赌气的神态又轻轻笑了“你和她一起的话比九洵跟她还要夸张吧,就算把警察局拆了或许还拿不到该拿的资料。”

 “我拜托阿垣也可以。总之你回去好好休息,行不行?”原犁雪不耐烦地说,已经拿出了手机。

 安然温暖的手止住他的动作“让我做好吗?我真的很想自己仔细查这个案子。因为我只要一想到霍夫人,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很难过。虽然霍青衣应该是已经去世了,但我还是抱着那一点点的希望,想看到她活在这世界上。”她的眼睛里滑过哀伤“所以即使要确定她死亡,我也要亲眼证实。”

 “那我们一起去。”

 “你要承认你体质不好。我不想我的搭档在调查阶段就病倒,那样接下来我的工作量就会很大。”简安然温柔地为原犁雪整了整衣领“我拜托你,把生活和工作分开来看。要知道工作中的简安然,和平时的安然是不一样的。”她低声说“我不想和你再有什么分歧,所以请你现在回家休息。”

 “…”原犁雪凝视简安然“下次教我打篮球。”

 简安然一愕后微微契道:“好。”

 “一起打。”最后确认似的说完话,深深地看了简安然一眼,原犁雪很坚决地转身走开。他知道安然在目送自己,然而不想回头,天知道回头再看她一眼,会不会不想走呢?

 关于猎人简安然和安然,他需要时间来分别熟悉。

 原犁雪漫步走过街道,感觉有些茫然,并不想回家。自己所谓的家,和霍家那栋主宅的感觉是一样的,冰凉庞大。但是请了假还总是回学校宿舍,也不太说得过去。

 那么随便找家旅馆住一夜吗?

 “犁雪?”

 原犁雪摇头,还是不行。旅馆的话,一想到有别人住饼同样的房间,触碰过自己会触碰的东西,浑身就不舒服。

 “犁雪?”

 唔,多出点钱,找高级宾馆把整间屋子的东西全换了,包括家电什么的…

 “犁雪停下好吗?”很轻的跑步声在身后越来越近。

 算了,真是爱说笑!住一夜就搞出这么多事端,万一被服务生认出来他是原家的主事者,第二天又会上花边小报。原犁雪想着加快步子,有些烦恼。

 “你真的就这么不想面对我吗?原犁雪!”是女孩子的声音,比刚才大了许多,愤怒中带着颤音,似乎是将要哭的样子。

 原犁雪回过神来,终于听清楚那声音叫的是自己,回头。不远处紫衫飘飘,留着长发的女孩子,似乎是受了重大羞辱似的正自屈辱地看着自己,眼睛已经有些,亮亮的。

 “紫笙?”

 霍紫笙忍住泪水,对那让自己又爱又恨,一脸惊讶的少年大声说:“你就真的这样不肯面对我,连起码的尊重也不肯给我吗!”

 “我没有听到你的声音,刚才在想事情——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何必要故意给你难堪。”原犁雪看看周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晚上这一带不太平的。”

 霍紫笙紧咬着,要怎么告诉他,自己是在回家途中看到了他独行的身影,从小不说谎话的自己,居然骗了司机,甩开保镖自己过来?

 “你们家的司机保镖都趁早开除算了,怎么老把主子丢掉?啧,上次是伯母,这次到你了。”原犁雪转瞬忘记了自己刚才的问话,皱眉说:“我车子停在附近,送你回去。”

 “…”原犁雪在前面回头“来啊。”

 这一贯的态度、一贯的语气,什么都没有变,然而…霍紫笙默默地垂下头,瀑布长发里一滴晶莹的泪水如珍珠般滚落,耀眼得惊人。

 然而,终究是变了啊。她无声地坐入车里,淡淡的暗香浮动如昔。

 这个世间,偏偏就是有然而。

 窗外灯光忽明忽暗,照得人脸色晴不明。霍紫笙坐在原犁雪旁边,想,他高了,也长大了,和我一样。她无声苦笑,突然幽幽地说:“小时候你很喜欢彩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排了许多灯光看它们闪烁,然后向阿明请教做漂亮彩灯瀑布的方法。你们两个人都那么小,自己研究,还不放家人特地延请的专家进门,搞出了好大的动静,差点炸到人。等撞开门,伯母看到全身漆黑昏过去的你,被吓得都要哭泣,可你一睁开眼睛,却当即大叫,好脏啊,我要水,全身都是药水味!”

 原犁雪破例没有因为被揭短而生气,想起似乎很遥远的童年,想到旁边的是童年的伙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些恍惚。他注视着前方“你还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情。”

 “每件事情我都记得清楚,仿佛刻入心底。”

 “呵呵,我记得我做过一只彩灯拼镶的孔雀给你。那之后就懒了,到现在为止没有再对制作有过兴趣,还记得吗?”

 霍紫笙幽幽地说:“怎么会不记得?它一直在我的枕边,从来没有离开。”

 “…”那女孩子很冷吗?声音是那样虚无或者说,绝望?

 霍紫笙望向原犁雪,轻轻问:“你现在经常说着话就沉默了,是讨厌我了吗?”

 “不是。”

 “你送我孔雀的时候说,”霍紫笙停顿了,随后开始艰难地重复当初的约定“没有意外的话,将来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果然还是讨厌我吧,又在沉默。”

 “只是不知道怎样回答。”

 “那么对于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重要的朋友!我那个感又坏脾气的童年,惟有的两个朋友之一,我怎么会讨厌你?因为你和建明,我才稍微得到了些正常孩子的回忆。虽然我一向不会说话,其实我是感激你们的吧,觉得你们很重要,真的。”原犁雪平静地说,目光在路边的高层建筑上略一停顿,那顶上的彩孔雀真漂亮呵,可毕竟,车子驶过了也就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即使那么早相遇,也觉得是重要的人,但…还是不行吗?”霍紫笙哽声说,觉得眼泪就要下来。

 “你在说什么呀?”他已经清楚地听到旁边那重要的童年伙伴低声呜咽了。

 她低声说:“关于我对你,我对你…”“你是当真的吗?”手不自觉地加重了握方向盘的力道,原犁雪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送霍紫笙回来。若是别的人说这样的话,他可以冷冷地直接转身走开,但是面前这个却不是“女孩子”而是重要的,寄托了那许多往日回忆的伙伴呀。

 下一刻原犁雪刹住车,大声说:“如果是当真的就不要再说下去了!”

 霍紫笙的心凉凉的“因为那个叫做简安然的少年?”

 “若她没有出现,即使一直在一起也无所谓。可既然遇到了怎么也不能放手的人,我没办法再沿着本来该走的路走下去。”原犁雪话出口的时候微微一愣,突然觉得这话似乎听人说起过——那是什么时候听过的呢?来不及再想,他额头靠在方向盘上“对不起,童年那个承诺我没办法实现。”

 一滴滴水珠落在地上,霍紫笙低声呜咽“你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任?”

 “这不是任!”

 “明明知道没办法长久的啊!”霍紫笙呜咽着幽声说“明明看到我父亲和继母的如今样子,干什么又走同一条没有指望的路?!”

 原犁雪无语地望向窗外,不想再争辩。突然想起送霍伯母回来的那天,是听她说过和自己类似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午夜他顿时觉得有点冷…

 ERl研究所资料室。

 电脑发出淡淡的蓝光,键盘敲击声时而急促,时而缓慢。

 “我想就是他。”安然敲击回车,一页资料卷动滑出——张蘅华,男。大约十八年前进入霍氏工作,在生物研究方面做出过重大成果。一年后调入刚建成的ERl,已经成为高级研究员,但是仅仅一年又辞职离开霍氏。具体辞职期是9月27

 “很像。”古芊离把她的笔记本电脑上联通圃林警局调出的相关资料给简安然对照看“我感觉也该是他。”

 “可是他有什么理由带走霍青衣呢?无法相信认错人这种说法。”

 “有恩怨吧。”

 “针对霍家?你是想说这个张蘅华离开霍氏有隐情——过了十几年才开始动手进行的复仇?”

 “总不能说他是因为有爱好绑走别人。不是因为和霍家有牵连,难道是霍青衣得罪了他?那时候她别说出生,连爸爸妈妈有没有结婚也难说。哎呀!我来查查看霍青衣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古芊离颇有兴致地摆她的笔记本电脑,不再说话。

 是真的很奇怪。勒索?复仇?真有十多年无法化解的仇恨,怎么可能等到十几年后再报?虽然霍青衣是霍家当家人疼爱的小女,然而当父亲不在的时候她并没有重要的价值,明眼人该明白。即使外表基本特征与推断相似,无法找到作案动机。

 简安然摇头叹息:“真诡异。”

 “我的直觉告诉我,该找的就是那男人。安然你看呢?”古芊离继续愉快地敲击键盘,笑着说。

 “有这种感觉,但是我无法认定,因为没有足够的判断理由。”简安然皱着眉说“而且他离开ERI的时间太久了。”

 古芊离当即会意“是说这么多年来ERI该有改建,张蘅华也许不具备短时间里把霍青衣藏在研究所里的条件?”她看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随鼠标游移的手突然一顿,盈盈地笑了“见不得人的核心部分按常理来说不该有大变化,而且,若是心里一直关注,哪怕今天这样一切灰飞烟灭,还是会熟悉得像是手心里的纹路一样呢。”

 “关注?芊离找到什么了吗?”

 古芊离角噙着一丝说不出意味的笑“我的直觉又在蠢蠢动。”她把手提电脑转向简安然的方向,眼睛里波光潋滟“霍青衣的父母是在9月26成婚的。也就是说,那是在张蘅华辞职的前一天。”

 简安然探身看过,那是本市某个剪报爱好者的收藏网页:主人首页自述,之所以保留这场婚礼的记录,是因为他觉得婚礼上新人的照片很美好。

 真的是这样呢,简安然想。她默默地看着那照片里的人——新郎玉树临风,新娘清秀胜莲,笑得似乎包容了人间所有幸福的样子。

 原来,那个憔悴苍白的霍夫人,有过这样盛开的岁月呵。

 “我今天和老太太聊天的时候听说了霍家的当家夫人很多的事情。听说她有过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原本都订婚了却离开他等等等等。”古芊离欠身站起,笑起来“我们打个赌好不好,安然?”

 “打赌?”

 “赌霍夫人和张蘅华是同年上小学、中学和大学,然后同年进入霍氏,再同年进入ERI。”她微笑着抚住简安然的手点击图标“刚才好像看到说是张蘅华进入aaa,拥有当时的最高技术权限,相对设立拥有同等资格的仅有一人,和他还是校友好搭档,两个‘青年才俊’的样子。另外一个技术指导该是什么人,好期待。”

 电脑屏幕上出现LOADING字样,在一秒后另一个ERI高级研究员的资料赫然显现,照片在右上位置,那可不正是霍夫人?

 古芊离快乐地倚在桌前“耶!这次特征作案理由都马马虎虎可以对上了。比起和霍氏有仇这种理由,为情所苦,十数年无法忘怀比较让人相信吧?!”

 “这也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

 “安然你真没情调。有没有看过电视剧啊,一般在这种情况下,被抛弃的未婚夫终身难以割舍对恋人的情意。一,他会用昔日恋人的女儿要求恋人再来见自己,然后圈圈叉叉什么的,演出又一段绵悱侧的故事。二,他会把恋人的女儿当成恋人的替身养起来,然后可以写一篇跨越辈分年龄的忘年恋。三…”

 “对于我的没有情调我向你道歉。”简安然打断古芊离“把张蘅华的现今生活资料调给我看。OK?”

 “呵呵,不管怎么说,你已经相信我的直感没有错了不是吗?”古芊离偏头顽皮地巧笑。

 简安然翻检着资料夹“只是除此以外根本没有其他人选可查,不得已而为之。你的推断不仅离生活实际,而且题设错误。”

 “哪有呀?”

 “你知道吧。”简安然直视那脸灿烂的女孩子“霍青衣已经死亡的几率,是99%。”

 古芊离轻笑,视安然“还有1%可能活着呀。明明最希望她还活着,为什么把话说得那么理智?”

 “看得出来吗?”

 “看得出来哦。”古芊离笑地说“我还看得出来,你关注她到失去猎人平常的分寸了呢,当然,这才不是因为善良那种东西在作祟。”她缓缓靠近,用手轻轻指向简安然心的位置,灵眸微光滑过“是因为觉得自己和霍夫人很相似吧,和那女孩子的母亲在走着同样的路,因此至少希望先自己一步开始的这个故事,不要有太凄惨的收场。”

 “…”“呵呵。”古芊离退后两步“资料调出来了。”

 姓名:张蘅华

 任职单位:圃林警局

 职务:法医

 曾受奖惩:无

 居住地址:圃林东街471号

 电话:76543218

 家庭成员:子

 年度工作成绩:…

 “…”简安然再次沉默了:“这是什么?”

 “张蘅华上月填的年度工作总结表。”

 “找资料不是这么找的。”

 “哎呀安啦,既然确定要查他,实际调查最好不过。你看你看,这里已经有他的现居地址,足够了对不对?”古芊离娇憨可掬地眼睛“天已经要亮了耶!”

 看样子她是想休息了,睡眼惺忪的样子可爱得紧。简安然看着古芊离的娇憨模样不自觉地微笑,推开键盘“说的也是。确实有了地址,实际调查比较好。也待了一夜了,我们走吧,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古芊离伸手环抱简安然的肩头“有没有奖励?”

 “想要什么?”

 “一个——黑森林!”古芊离举手认真地说。

 简安然笑了“牌子好古老的冰凌。嗯,我想看看,鹿溪街北角有家古怪的老店,卖很多老牌子的饮食,要去看吗?”

 古芊离高兴起来,抱紧安然在她颊上一吻“安然好哦,又细心又温柔,我最喜欢你了!”

 她的体温温暖而且有着朝阳的味道,让人不自觉被感染。简安然笑了“不休息了吗?”

 “安然要带我去吃冰凌耶!我才不休息,要知道,”古芊离坏坏地在简安然耳边倏地吹口气“这是我和安然的第一次约会啊。”

 “呵呵。”

 二人笑着沿出口走去,声音越来越远。

 “喂,做我男朋友吧!”

 “有点难。”

 “做我男朋友吧!”

 “真的有难度。”

 “做我男朋友吧!”

 “非常有难度啊。”

 “做我男朋友吧!”

 “拜托你,我暂时没有变的意愿呀,真的对不起你,很遗憾的好不好?!”

 笑闹离开间,简安然曾回过头。当时古芊离问她怎么了,她笑着摇头没有说话,和古芊离离开。

 但其实她想的是自己终于知道霍夫人的名字了。

 但是这个名字,到今天为止是否还有人记得?

 虽然说做赏金工作需要争分夺秒,但是在持续工作三天后会疲倦也是正常的。

 尤其是身边有个妙语如珠的可爱朋友,和她说笑总会忘记时间。

 简安然坐在“沐先生饮食店”的左角,看了看手表:八点二十九分。她有些惊讶,自己并不像大多数女孩子那样喜欢聊天,可居然能够在工作中优哉游哉地和朋友聊了两个小时的天,简直是奇迹。

 视线不自觉抬起,看对面已经吃了四个冰凌的古芊离,她又不自地笑了“真是了不起,胃没有关系吗?”

 “什么话呀,年轻就是我们的本钱!不要说那些惜福养身的话啦。”

 和这个活泼的同伴说话,总觉得整个人都明快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觉得疲劳度在快乐的聊天中逐渐消除了。简安然浅笑着啜了口咖啡“咳咳,那么淑女风度在哪里?”

 “我只是多吃了几个冰凌而已,不要强调这个了。这样人家会很不好意思的。”古芊离看到简安然双肩因为忍笑轻轻颤抖,有点恼火“好过分!你才该注意呢,喝咖啡真是对身体不好。拿来!不许再喝。”

 安然并不反抗,任她抢走咖啡“你在的话,也不需要咖啡。”

 “说起来你连续工作很久了吧?你那个搭档做什么的呀,是白痴吗,让你一个人辛苦?”

 “他体质不好不能连续工作,我叫他回去休息了。昨天在南大街分开的。”

 古芊离有点晕,这个安然未免太好心了一点儿,那种脸色难看的死小孩就该多劳动改造思想才对…当她想象到原犁雪脸色苍白地在大街上昏倒,旁观者无数的画面时,一股笑意涌上来。

 “芊离?”

 不敢看安然,古芊离转眼望旁边强忍笑意,岔开话题问:“怎么回事?现在这个年代还有报童吗?”

 在店子前面有个身子纤细的男童,背了只好大的包,许多报纸从里面探出头,活是卖报的小行家。

 简安然点头“沐先生饮食店向来有许多这样旧的景象,想必郑先生是有古典情结的人吧。”

 那男童听到这边的谈论,齿冲她们一笑,是个红齿白的美丽孩子,他走过来出报纸“小姐们要吗?”

 古芊离买了张《都市快报》,看那孩子鞠躬走开,笑说:“真是好可爱。若卖些老报纸就更好了。”展开报纸,外地专栏消息很多——幻影旅团团长无故失踪,全团恐慌,取消原定旅行计划…日本近来频繁地震,高野山高僧接受记者采访,说是从密教角度解释一切与龙有关。日本的存亡将关系世界是否毁灭,天龙与地龙从世纪末到世纪初的战争还要继续…知名仙人壶中仙立志创造一个和平伟大的世界,现征召有志青年移居轩辕壶…

 “现在的报纸编辑在想什么啊。”古芊离翻过一页看本市新闻,突然一怔。

 简安然察觉芊离的异样“怎么了?”

 “没有啊。”古芊离若无其事。

 很大的一张特写。上面标注的拍摄时间是昨晚11:46。原犁雪和一个紫衣女郎坐在车里,两个人似乎在谈什么,表情都很温和。古芊离看着原犁雪,觉得他这种算温柔的表情真是对人视觉的摧残。横亘整幅画面的大字颇引人注目:一对豪门,一双璧人,云淡风轻好深夜。

 这个文笔真是有特色!古芊离不无嘲讽地想,随手把报纸进包里,又忍不住埋怨某个不在眼前的家伙——什么嘛,不送女朋友跑去和别人云淡风轻好深夜,这个无聊的死小孩!

 简安然问:“报上登什么消息的吗?”

 古芊离偏头轻轻笑了“无聊的消息,我这样惟恐天下不的人都没兴趣拿到你面前。”

 “很无聊吗?”一个似曾相识的笑语银铃样响起。

 简安然循声看门口那边,有些诧异“霍二小姐。”

 正是霍沈沈。她今天打扮得格外出色,媚态横生“安然叫我沈沈好了,你真是有心情,大早地和好漂亮的女孩子在约会。”她款步走来,欠身坐到桌前“果然,男孩子还是喜欢女孩子比较正常。”

 古芊离也笑“谢谢阿姨夸奖,我现在这样还不算最漂亮啦,让您见笑了。”

 阿,阿姨?

 简安然边掠过笑意,问面色骤然一暗的霍沈沈:“看您的样子不像是来品尝美食的。”

 霍沈沈望向简安然一片清明的双眸“瞒不过你,其实是为你而来。”

 “难怪向来不缺主顾的沐家店,早上居然没有其他客人。”古芊离一副遗憾的样子。

 霍沈沈叹气“这样不好吗?和喜欢的人在饮食店里单独品尝美食,没有其他人打搅。”

 可是总感觉窗外有人窥视,感觉更差。简安然淡然说:“不好意思,我们快走了。因此,该说的话请明示好吗?”

 “我真不愿意说些陈词滥调,不过你该明白,我想请你离开原犁雪。我担保你不会有损失,何况,身边有美丽的女朋友比较好不是吗?”

 古芊离开始吃第五个冰凌,但很扫兴,旁边的闹剧真是好烂的开场,没兴趣听。

 霍沈沈说:“昨晚我妹妹哭了一夜,嗓子都哑了。”

 “霍紫笙吗?”

 霍沈沈笑得很美“是。我那个妹妹,很美丽很温柔很有才情,有很多喜欢她的男孩子。但是从小开始,因为有个倔强的小孩只愿意信任她,渐渐生出些士为知己者死的想法。再大些,因为总记挂那怪小孩的事情,也就爱上了。”霍沈沈妙目扫过古芊离“我知道你身边这个女朋友对我老套的故事开头很不以为然,可有什么办法呢,”她收敛了笑容,轻轻地说“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许多不同的故事。我们都笑‘狼来了’是那样简单的传说,可还是每年每年讲给孩子听,因为那就是真理呵。即使听得厌倦甚至要捂住耳朵,这个故事每天都还要发生在我们身边。它就是‘规律。”

 霍沈沈从浑圆的肩头起长发,笑得冷冷的“你和原犁雪都是听着‘狼来了’长大的,偏偏还就要不停地骗人大叫‘狼来了’。明知道违背规律会被吃掉,还要给自己以及相关的人制造痛苦。”

 简安然注视着泛紫光的木桌“请问我们违背了哪条规律呢?”

 “不同的生活环境下造就的人,倘若都有强的个性,就一定无法得到幸福。”霍沈沈斩钉截铁地道。

 简安然没有说话。

 霍沈沈冷笑“他需要一个有强大背景,温柔体谅的新娘,能支持他,能用良好的血统为他繁衍子嗣。我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适合原犁雪的人。和别门第无关,牵涉到你的原则就不可能退让吧,简安然,你的眼睛里写的都是坚持。而那孩子,已经有过大的压力在身上,他不可能在与别人的争吵中和解。而你会作为爱人带给原犁雪比外界更强一百倍的压力和痛苦。”她俯身靠近安然,轻声说“你会因为这种种痛苦,害死那个喜欢你的纤细脆弱的少年吗?”

 简安然注意到一缕阳光缓缓移到桌面。

 “没有爱情不会死,世界上死的倒都是情鬼。原犁雪娶霍紫笙是既定规律里的圆,他会不太快乐地铭记少年时代的恋人,在子的呵护和温存里平静地过一生。而你,将会是他这一生的回忆。”

 霍沈沈低声说:“这样不好吗?”

 霍沈沈低声说:“为了喜欢的人的幸福。”

 霍沈沈低声说:“犁雪是原家惟一的正统继承者了,你不会要他断绝血脉吧。”

 霍沈沈低声说:“你也觉得我说的那样对犁雪比较好,对不对?”

 那时候阳光终于从线伸展成了柔和的面,软软地覆盖了桌子。霍沈沈的声音甜美柔和宛若呢喃,风样流逝。

 简安然伸手承接阳光,看它似水样滴落,心里突然对这蓬的如生命一样的光与影有些感动。

 或许她说的是对的啊,心里有声音说。

 简安然静默着。

 霍沈沈耐心而有信心地等待回答。

 良久简安然说:“我拒绝了。”她看着霍沈沈原本十拿九稳的神色开始慌乱,重复道:“我拒绝离开犁雪。”

 霍沈沈霍然站起,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不愿意为爱人着想?”

 简安然握住掌指“坦白地说,你今天说出这样严肃的话,我很吃惊。原谅我是‘不同生活环境下造就的人’,不想说对等的大道理——你从根本上就搞错了,原犁雪生存的目的不是为了家族,不是为了繁衍后代,他是为了自己而活在这个世上。我们凭自己的心意走到一起,一定也是因为冥冥中有着某种规律的缘故——若非这样,为什么当年您的父亲走这条路,今天的我和犁雪依然会走这条路,将来还会有许多人走这条路?这样走的人多了,确实也就成为了所谓的规律。

 “我若为了你的规律而退让,破坏的是属于我与他两人的约定,直白地说,就是我在背叛。我想不出来在努力抗衡各方面压力的情人身后悄然逃跑的家伙,会带给他什么幸福。”简安然微笑“我想我只要不临阵逃脱就好了,只要支持着他就够了。就算会吵架,会给他压力,真切地注视他帮助他,一定也有通往幸福的办法。”

 霍沈沈大声叫起来:“没有用的!你明明看到我继母今天的样子!那样热切地爱一个人,最后还不是无法收拾!”

 简安然面前蓦然闪过霍夫人苍白憔悴的脸,但静默后她垂眸笑了“多半是在行进的途中误走了别的道路吧。上次他们的故事没有圆,那么这次,换我和犁雪来证明看他们其实没有错。我们不是他们,故事再像也不是同一个故事。若见到了前人的不幸,相信我们一定会走得更好。”

 霍沈沈难以置信地看着简安然“你这样任会伤了许多人!为什么你不肯为别人多想!”

 简安然望定霍沈沈“你考虑那许多家族和利益的事情,为了原犁雪和你的妹妹想?你又要置当事人的真情在哪里?”她安静地说“他们又不是种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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