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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耕。秋收。

 几个月前播下的种籽以及从野地里移栽过来的枝和小苗,在即将迈进深秋的时节里,开过花,结出果,又因为是药草,不仅是结出的果,其叶、茎、,甚至是泌出的汁,皆有大用。

 霍清若摘下一片赤苏凑在鼻端嗅过,若要入药,叶还得反复晒,她闻着那清香气,跟着张据了口,微辛味立即在齿间漫开。

 没想到西路山中的这片向坡地,真让她培植出质佳的赤苏。

 不仅是赤苏,辟为药圃的土地上还长出冬虫、二宝花、藤、草红、吐丝茎,连从高山野原移栽过来的川贝也种活。

 而药圃外围更有桃、枣、桂、杏、桑、栗树,坡上人工开挖的小池塘边则有菖蒲、艾草、葛草和薄荷等等,每一样皆能成药,一小片山坡尽是宝贝啊…深深吐纳,怀成就,想到这全靠自个儿努力才…才…呃,好吧好吧,她不居功,认就认了,有今之成就,多少是要归功给丈夫那双神奇大手。

 孟冶应该就是传说中,那种能“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人。

 任何的五谷杂粮、花花草草到他手里,他都有本事让它们开花结果且欣欣向荣。最让她大开眼界的是,明明同一块地、承受一样时候的照拂,她家男人却总能在相同条件下养活各路的花草树木。

 强!太强!

 少了他这位强者当后盾,她的药圃绝对开不出这一片灿烂天地。

 挽起装着赤苏叶的小篮子,又摘些薄荷草、挖点葛,晨光转暖,额上已渗薄汗,她才徐徐下山坡。

 经过底下的水稻梯田时,稻有双穗,实而垂,随风摇曳出层层带香的金,她不住伸指去拂,指腹微刺微,心想,也该是收割时候了,她没丈夫那么本事,但下田收稻的活儿,她还是能跟他一块儿干的。

 穿过梯田,竹篱圈围的家屋就在不远处。

 自他们俩成亲回到西路山中,孟冶大大修整过屋房,之后一有余暇,就持续东屋补补地、西屋补补墙,连竹篱笆都重新编整过。

 前前后后到现在,屋墙以石为基又夯上厚土,顶上是土瓦片片新,这竹篱笆家屋外观虽朴拙,却实用坚固,采光好且通风佳,住起来甚舒适呢。

 甫踏进竹篱围内,坐在屋檐下的一对小姐弟同时抬头。

 一见是她,两孩子了笑,手边忙着的事也没停,仍熟练地将大圆筛里的干豆荚开,取出里边的绿豆。

 “清若姐,今儿个天气好,脸,需要晒的药已经上棚架了,就摆在后院。还有,我娘要我带来的山菜,我洗好一大把搁在灶头上,爆香用的蒜瓣也剥好了,其他菜就放在角落竹篓内,清若姐等会儿进灶房便能瞧见的。啊,还有还有,娘今早亲手烙的芝麻酱烧饼,我也送来一小篮子,都在灶房里。”

 小姐姐十二岁,身板略瘦小,黧黑小脸上一双眼睛清清亮亮,一瞧就知聪慧。

 小弟弟十岁,该是男孩子调皮捣蛋、活泼好动的时候,却温驯地偎在小姐姐身边,姐姐做什么,弟弟便跟着做,姐姐对着谁笑,他自然跟着笑,清秀稚的五官有股傻气,笑起来尤其憨。

 姐姐孙红、弟弟孙青,一双姐弟跟着寡母过日子。

 与孟冶和霍清若一样,孙家虽也算是大寨寨民,却在西路山中结庐为家。

 孟冶在此地建屋围篱之前,孙大娘与一双儿女早在西路山中落脚。

 说他们两家是比邻而居吗?非也非也。

 孙大娘家离这儿,骑小驴上路还得晃足小半个时辰才能抵达,徒步走的话,整一个时辰少不了。

 会跟孙家的孤儿寡母牵扯上,是因霍清若一次外出采药时了路,遇上在林野间设小陷阱捕捉野兔的孙红,小姑娘不仅把壶里的清水分给她,还领着早已饥肠辘辘的她回家。

 她受孙大娘热忱相待,吃又喝足,总之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当她瞧见孙家么儿痴呆模样,怎可能忍着不去号脉诊治?

 孙青的病症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以为天生如此,实则不然,该是生产时母体太过紧绷,生生迫了孩子的头颈,使气血阻于脑门外,血脉不畅,气息不通,脑子自然受损。

 她当场在男孩儿脑顶上扎了十多针,每针皆含内劲。

 半个时辰之后,她将针取出,孙青死气沉沉的眼珠子突然能转动,还能循着娘亲和小长姐的唤声,慢移动目光对上人。

 孙大娘哭得不能自已,简直喜上天,感恩戴德又千恩万谢。

 而自从有过那一次机缘,孙大娘开始带着孙青勤跑她这地方,要不就嘱咐孙红背着弟弟过来,两家离得虽远,也隔三差五遣闺女儿送东西过来。

 孙红也真的得人疼,每回来都主动找事做,不是收拾屋子就是帮忙理药。

 只不过孙大娘并不知,那一她运劲施针,之后在孙红的引路下回到家,她一路上强撑着,踏进家门便倒了,幸得入深山狩猎的孟冶当较她早一步返家,全凭他眼捷手快捞住,她才没磕出头包。

 她在昏去小半时辰后醒转,甫定睛,丈夫黑峻脸就悬在上方。

 待他问明白来龙去脉,知她竟拿那浅薄得寒碜的内力助人,脸色用“黑”二字已不足形容,他额暴青筋,太阳突跳,像恼到要把她生活剥似。

 狠狠被骂了一顿吗?

 并不。

 孟冶没骂人,却足足让她看了三天脸色。

 她还宁可他火爆开骂呢!

 总比让她一颗心如吊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晃了三天来得好受些。

 最后端赖她使出看家本领,把以前为服侍娘亲而学会的几样拿手小菜全整了遍,摆上整桌,才勉强让他愿意理踩她。

 除第一次耗内力帮男娃儿打通血气,之后每一次的针灸推拿,霍清若皆乖乖信守对丈夫的承诺,没再拿命去拚。

 至今已疗治将近半年,孙青的痴症有巨大改善,跟他说话,说慢些,他能懂,倘若还是不懂,再加上动作,一遍遍慢慢教,都能教会的。

 “什么时候来的?怎不去药圃那儿唤我回来?”霍清若走近,将丰收的小竹篮搁在混过草灰泥夯成的土石阶上。

 孙红两颊略赭。“没差的,刚好瞧见一筛子干豆荚,边剥豆子边等姐姐回来。呵,我们昨儿个也剥好多,娘说秋收冬藏,要为过冬备粮呢。”

 霍清若淡笑了笑没再说话。

 她学两孩子一**坐在檐下土阶,伸手去搭孙青的脉。

 男孩停下剥豆的举动,因长姐停手了,他便跟着停手,乖乖让人瞧病。

 得到满意的结果,霍清若两手改而探向干豆荚,孙红笑嘻嘻说:“这活儿我跟弟弟能做,清若姐别忙了,还是先招呼客人吧。”

 客人?谁?

 霍清若尚未问出,屋后院子已传出声响,砰磅匡啷的,像有东西翻架了!

 难道又是…她连忙起身绕到屋后,果不其然:“啊!呃…没事没事…呵呵…呵呵…老夫是觉这药竹叶晒得真香,想取一片闻闻,只是药棚架子顶得也太高,咱还得踮高脚尖、伸长手,瞧,多不方便啊,这才不小心打翻整架子药草,没事没事,别紧张,没事,绝非有意、绝非有意啊…呵呵…”

 不是老大夫,还能是谁?

 话得从她当时成亲的三天后说起——孟家老四爷爷“不幸”怪病身,她贡献出一张家传药方供老大夫斟酌,那帖方子共计四十九味药,每一味皆寻常可得,但仔细推敲,药却走相生相克之理,偏却也奇巧无端,而药引子用得也绝,是牛粪干。

 老大夫从不知牛粪晒干后还能成药,但老四爷爷实在发不止,只好姑且试之,至于药引一事自然是瞒着老人家的。

 结果真奇,当真药到病除。

 老人家才饮第一帖,汗如雨下,周身红疹半消。

 再饮第二帖,死死昏在榻上大半,清醒后,疹子已退尽。

 待第三帖药下肚,老四爷爷睡过一觉,隔便恢复成平时不痛快就开骂的生龙活虎状。

 干牛粪的事,众人依然不敢漏给老人家知道,但老大夫倒上她了。

 之后她随孟冶回西路山中,老大夫仍不依不挠,一得空或路过就来打扰,有时也跟孟夫人或孟威娃一块儿来,非常地…自得其乐。

 霍清若暗想,老大夫八成是“太孤单”,大寨里的大夫就他一个,平时想找人论药理、谈药都没谁奉陪,所以才盯上她。

 欸,都是能当她祖爷爷的年寿了,要她怎么赶人?

 后院搞得七八糟,药棚子全散架了,一老、两小再加上女主人家,花了半个时辰才把院子恢复原状。

 老大夫对孙青的痴症也兴致得很。

 在她为男孩施针时,老大夫挨得有够近,看出一点门道就不断发出恍然大悟且惊喜不已的叹声,惹得小男孩两只眼直瞅他,眨都不眨。

 近午,孙家小姐弟没想留下用饭,骑上小驴朝霍清若笑着挥挥手,跟着便踏上返家的蜿蜒山道。

 老大夫讨了清茶解渴,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叫得好响。

 见他按住肚腹一脸腼眺,霍清若无言了,唯有认命钻进灶房里,烧柴开灶整饭,得一份给老大夫止饿。

 午时刚过,孟冶进家门,一抬眼就见屋里多出一名食客,正吃得津津有味。

 “啊!回来啦!呃…呵呵、哈哈…也是也是,正午都过了,辛苦辛苦,有劳有劳,你媳妇儿整好饭菜了,肚饿了吧?快来吃啊。”乍见男主人家回来,老大夫捧碗抓筷忙招呼,还反客为主了。

 孟冶飞快扫了眼桌上的三菜一汤,全是子拿手的,更全是他喜爱的。

 当下,面无表情的脸起了些波澜,浓眉淡淡一蹙。

 老大夫被瞪得颈后发,一菜衔在嘴边不敢妄动。

 霍清若在后头灶房听见动静,走出来一瞧,果然是丈夫返家,再瞧瞧眼前莫名紧绷的势态,似乎有些明白。

 “回来了?”她扬

 “嗯。”闷闷不乐。

 “有鱼呢,好肥啊。”她靠近,估量般瞧着他拎在手中的大鱼,鱼嘴被他自制的铁钩勾住,鱼身还在轻晃。

 一早他用过早饭就出门,沿着山溪察看昨在水中设下的几处陷阱。

 霍清若往他系在侧的竹篓里探头,见篓内有不少小鱼小虾和小蟹,收获颇丰,她抬起头冲他眉开眼笑。

 只是…呃…他两眼依旧黏在那一桌的三菜一汤上,下颚都绷了。

 实在好气也好笑,肚饿的孟冶不太好相处的,这是她大半年来深刻的体悟。反之,只要将他喂,不须什么山珍海味,就一些合他口味的家常饭菜,待他吃喝足,要怎么捋他的虎须、扯他的狮鬃,都好说。

 忍下一声叹息,她拉拉他的袖,轻声道:“把鱼和竹篓给我,快去外头井边冲冲脸、洗洗手,我等着你开饭呢。”

 孟冶目光终于调回子脸上,眉仍纠着。“午时都过了,怎还没吃饭?”

 “跟你一块儿吃。”她淡淡答,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模样。

 孟冶哑哑低应了声,没察觉自己正“翻脸比翻书还快”,瞬时间眉峰平整了,神情恰似今儿个外头的秋,暖而不燥。

 他没把今的收获交给子,而是一路拎进灶房,还迅捷将大鱼去腮剖肚又刮鳞,处理得干干净净,篓内尚活跳跳的虾蟹也暂时养在水里。

 子赶他去洗脸净手,他才乖乖钻出灶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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