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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做什么,我们要去哪里?我这么,而且还在执勤,我要回警局。”她浑身僵硬,又怕掉下去,只能攀住他的肩,内心却羞愧得要命,他真是看尽她所有的狼狈模样了。

 “你住这附近吗?”不计较自己在这种恶劣天气里忙和了很久,功劳还被他领了;不去想自己一身狼狈,却惦记着还要回工作岗位…望着她像太妃糖一样的眼瞳,他的心跳忽然快了两拍。

 “我在派出所有换洗的衣物。”她只想找个地钻进去。

 “那就去我那里。”

 “可是,我的巡逻车…”

 “我等一下回来拿,这种车不会有人偷的,而且又这种天气。”会偷警用车的小偷一定是瞎了眼,跟自己过不去。

 他健步如飞,手里抱了个人也丝毫不影响走路的速度,她看得出来他都抄捷径走,譬如穿过人家的院子,后面居然是一道墙,她以为没有路的时候,又拐进一条小巷,巷子再左弯右拐,看见了尽头,尽头是一大片白色的贝壳砂沙滩。

 看着眼前的房子,她轻呼。“这是薄家的民宿。”

 她知道这里,她是土生土长的在地人,小时候几乎把这间薄的民宿当游乐园。

 他挑眉。

 “怎么说这里也是我的辖区。”

 “她是我姨婆。”

 这就说得通了,原来在小岛北部初遇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答案很清楚了。

 她记忆所及,两层的楼房,倒ㄇ字型的建筑,罕见的用澎湖咕咾石砌成长长的围墙,走进墨绿色的镂花铁门就能看见一道回廊,回廊左右延伸连接到后院,一个完全开放的空间,左邻右舍谁想进来,只要探个头,喊一声就可以自己去摘菜,还是闲聊都可以。

 不过,事隔多年,她北上求学读书又进了警界,一线三星的菜鸟当然要力求表现,回到家乡任职也不过几个月,今天要不是他带她过来,她还没有想起这里。

 她承认,自己还没有走透透。

 两人靠得更近,他们在风雨加中站在老屋的门前时,那片形同鬼屋的景象却教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当然,还是看得出来它的完整,但是这光景,他当初看见时心情应该比她更不好吧。

 然而现在不是研究建筑物像废墟还是鬼屋的恰当时机,关飞天毫不迟疑地穿过攀藤蔓的腐朽铁门,走了进去。

 茶壶的气笛在叫。

 洗过澡的白雪白用一条洁白如棉花的大巾擦着半干的头发,身上穿的是他给的宽大T恤。

 她努力不去想他从行李箱里掏出这件衣服那不变的神色,努力不去想这棉T是谁的,努力忽视自己身下什么都没有,幸好衣服长度直到膝盖,该遮的地方都能遮得到,不会有尴尬和不自在的事情发生。

 她拉起领口,闻到衣服上面有水晶肥皂的干净味道,舒服泡过澡的已好了大半,感觉好像重新活了过来一样。

 听到声响,她回过神来,赶紧走到理台关掉瓦斯炉的开关,然后双手叠在瓦斯炉边缘不动了。

 楼下占地五十坪的屋子,都是用木头打造的。

 她一进来就被赶进了二楼的浴室,贴着马赛克磁砖的浴间很大,出乎意料的干净,直到洗过澡,清理好了自己,下了楼,一只蟑螂就当着她的脚边咻地爬过去,她才回到现实。

 毕竟这是一幢很久没有人住的老房子了。

 一楼的隔间并没有太大改变,连瓦斯橱柜也还在,看得出来新任屋主住进来的这几天基本上是有收拾过房子的,只是房子太老旧,灰尘、蜘蛛网、壁癌,斑驳的痕迹到处都看得见。

 “我刚回来几天,还拨不出时间整理房子。”沐浴饼后的关飞天站在楼梯口看了白雪白好一会儿,决定出声。

 她生得一张小脸,润俏丽的短发服贴的栖息在她的颈子,五官清妍,睫纤长,肌肤是很人的小麦色泽,配上直的鼻梁和小巧的嘴,放在同中间未必教人惊,却非常耐看。

 更教他眼瞳紧缩的是,原本穿在她身上宽大得跟布袋没两样的棉衫,因她靠着理台而勾勒出曼妙的轮廓,她有副好身材。

 “你回来了…也洗过澡了?”

 拿完衣服给她以后,他又冒雨去牵她的警用重机。

 “只是牵一台车。”

 “其实你真的可以不用冒着大雨跑一趟,这样很容易生病的。”她不免歉疚。

 “我的身体很健康。”瞅了她一眼。有人关心的感觉很好,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发自真心的关心过他了?

 不记得,真的不记得了…

 他在外面太久,有很多感觉都迟钝了。

 其实不是迟钝,而是他无法拥有,干脆就放任那种感觉消失,这样就不会有期待、有失落,才能无所畏惧的活下去。

 他走动的姿势勾住白雪白的目光,luo着半身的他,身上有着跟她同样的香气,显然是随便擦过就算的头发到处翘,下一件紧身牛仔,那双腿摆动的姿态像优雅漫步的豹,她看得心火窜,瞠目结舌。

 这就是男人的肌吗?

 她不是没看过男人光着膀子、赤luo半身,派出所里的同仁多是男,一旦下了勤务,窝在茶水间里就会原形毕,穿短的、一件汗衫走天下的,完全没有人把她们这些女同事当女人,那么多白斩、填鸭里面,就是没有像他这种身材健美到会教人垂涎三尺的。

 修长结实的手臂,紧绷漂亮的肩膀,线条凌厉的脖颈,坚毅的眼,看到后来,她都忍不住要口水了。

 “啊…反正屋子跑不掉,可以慢慢。”咦,她在说什么?

 “的确,我的时间很多。”关飞天命令自己不要再往她身上投注过多奇异的眼光,她的身上处处是陷阱,不看以策安全,他扭头转向在冒水气而且被刷得亮晶晶的茶壶。

 “对不起,没有经过你同意烧了水。”

 水壶没有脏到不能使用的地步,她狠狠刷过,才放上瓦斯炉。

 这样的雨天要是能有杯热茶喝,会让人舒服很多。

 他也在大风雨中泡了一段时间,这是她能报答他的一点小小心意。

 “我也正想喝杯茶,茶叶罐在左边的柜子上,你伸手就可以拿到。”

 照他指点打开橱柜,里面果然放着一罐茶叶罐,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只有他一个人生活的痕迹很清晰的呈现着。

 她另外找到两个仅有的玻璃杯,倒入适量的茶叶,冲入开水,茶叶在水中舒展开,淡淡的茶香飘了出来。

 没有茶盘,她直接端给坐在木头椅子上的他。“有点烫。”

 “嗯,谢谢。”他轻微的颔首。

 “茶包不是比较方便?”她也端了一杯。

 “我喝不来。”

 白雪白发现,他不是个爱长篇大论的人,有时会回答问题,可有时候也不见得能得到答案,是个原则很强的人。

 他放下自己的杯子,然后接过她的。“你一直拿着会烫手。”

 另外,他也很细心。

 “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她微笑地伸出手“一年前谢谢你救了我的命,一年后谢谢你又帮了我的忙,你好,我叫白雪白。”

 “安普,这是我的英文名字。”他握住她的手。

 “那中文名字呢?”安普(Anubis),她瞄了眼那个阿努比斯的银饰,埃及冥神,很好,很强大的神,他就像安普一样强大。

 “关飞天。”这名字他很少在用,几乎要忘记了。

 他的手很大、很暖和,松开时,一时间让她觉得有点失落。

 “你的中文带着异国腔,你是华裔外国人?”白雪白赶紧缩回自己的手往背后放,想淡化那种感觉。

 “我九岁的时候才出国,不算是。”一去就二十一年,在许多国家游走,没有,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了。

 白雪白听他这么说,心口微微一,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安慰他,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好像也没什么立场去开解别人。

 她看见了一张被随便搁置在角落的长条板凳,已被蛀虫腐蚀,缺了一条腿,上面布厚厚的灰尘。

 小时候开店做生意的爸妈总是很忙,他们经常为了调头寸到处奔波,就算她是唯一的独生女也不大有时间陪她。

 有些时候她会想起妈妈那带着抱歉又无能为力的笑容。

 她下课回到家时,家里通常空空如也,只有冰箱上面用磁铁贴着的纸钞,要她自己到外面去解决晚饭。

 她就是这样来到薄家的民宿。

 薄家的家距离她家不远,穿过自行车道,过个马路就到。

 一回生,两回,第三回,薄家就多了她一双固定的筷子。从此她下了课,干脆直接到民宿来,做完功课,跟虫似的跟着薄,跟前跟后,一点都不嫌烦。

 她常跟着薄共坐一张长条板凳,晃着短脚看她挑菜籽、晒豇豆,薄晒棉被的时候,她就在被子跟被子中间穿来穿去,闻那被子上阳光的味道,肚子饿了随手抓一把薄亲手炒的花生当零食,嚼得口芳香…

 多年过去,他们家早就搬离开这里,薄也不在了,想不到板凳却还留在这里。

 她喉头发紧,心里酸涩。

 “怎么了,你还好吗?”关飞天问。

 “我只是想到以前跟薄在一起的生活,这张长板凳几乎是我的专用座椅呢,你别看它平平无奇,就是那种复古的硬凳子,坐久了**还会发麻,可是,我常常坐在上头看着薄锄地种菜,一到油菜花季节,一大片的油绿黄。不过,我也常常在这里坐着看着就睡着了,睡到掉下来,然后摔得一头包,迷糊糊爬起来又继续睡,后来薄不得不替我搭了个吊

 “我小时候好喜欢这张椅子,想不到它还在…”

 发现自己像白头宫女在话当年似的说个没完,她不好意思的停了下来。

 “你跟我姨婆感情很好?”

 “嗯,后来我爸妈几乎把我丢给了薄,有时候我会想,我们要是真的祖孙该有多好!”她对爸妈不能说感情淡薄,但是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她永远不可能忘记。

 听她一路说下来,关飞天似乎能想象得到她跟姨婆的感情之好,相反的,他却对这个没有往来,仅有血缘关系的姨婆毫无印象,接到律师的通知时,一度还以为是错了。

 后来事情是澄清了,继承人是他没错,他也想过要回来这里看看,但是毕竟已经离开太久,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便无所谓的转帐缴纳水电费等基本费用,之后就没放在心上,直到他厌倦了那边的一切,想换个新地方生活。

 当他在西班牙艾尔利海滩出任务顺便晒光浴的时候才突然想到,他好像也拥有那么一块地方。

 于是,他就来了。

 他走过去,轻易的、不怕脏的把长凳举起来,扳了扳其他完好的脚。“只要换上新的脚应该还可以用。”

 她双眼发亮。

 “我可以修。”

 “真的?”

 “要是我的技术没生疏的话。”

 “谢谢你了!”会做木工的男人,少见欸。

 “你知道老婆婆跟我说了什么吗?”放下凳子,他微微笑!

 “哪个老婆婆,小猫咪的主人?她有未嫁的女儿想介绍给你?”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怎么说出这种酸溜溜的话来,好像自己是人家的女朋友还是情人。

 “她说你是个好女孩。”热心助人,而且,念旧。一张板凳都能这么珍惜,对象是人的话,不就更长情。

 “我没什么优点,除了击技术还可以,就只有一腔热血了。”招认自己的缺点,她会害臊。

 一腔热血,说好听是热心助人,讲难听了就是做事没计划、没脑筋…唉,全身上下找不出半点女人味,乏善可陈得令人想为她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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