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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约莫两个月前,珩儿自行来到他隐居的枫林,自称是他儿子。才一照面他就信了,因为珩儿长得太像媚儿了…只有那对剑眉像他——珩儿说他娘是这么说的。

 “还不出来?想让我带你回青月崖闭关练功?”冷遥夜蓦地说道,眸光往神像上方的木匾淡淡一瞥。

 众人一讶,随着他的目光望向写着“福德正神”的木匾。

 木匾中,一个瘦削身形跃下,但见一名少年笑嘻嘻地立在供桌前。

 少年约莫十二、三岁年纪,容貌俊俏,眼珠漆黑,天真无的模样颇让人喜爱——

 “死兔崽子!竟敢给我偷偷溜去找人!”媚娘子娇颜气煞,冲上去扭住冷珩的耳朵。

 “娘呀!小力点…疼啊!”冷珩大叫。

 “媚儿…”叶慕之想帮儿子说情。

 “别让这小子给骗了,他呀…啊——”媚娘子陡地惊声大叫,冷珩猛地挣脱她的手,可…可她手指竟然还拧着一只耳朵?

 她竟不小心把儿子的耳朵给扭了下来?媚娘子脸色骇然。

 众人惊愕地瞪着那只耳朵,不知如何是好,叶慕之更是一脸惨白。

 媚娘子尖声大叫的同时,季珞语突地冒出一句:“假的。”

 “猪皮做的!”又补上一句,她两眼发亮,这小子有趣呢。

 媚娘子停下尖叫,瞧着手上的耳朵,连滴血迹都没有,刚才因为过于慌乱才让这小子诓骗,待要伸手抓住儿子,冷珩已早一步溜开。

 冷珩滑溜地来到季珞语面前,好奇地打量她。

 “我以前也拿来骗过我阿爹。”季珞语笑道。

 冷遥夜嘴角微扬…眸光倏地一湛,对冷珩道:“敢动她,你就死定了。”

 冷珩圆瞪着眼,顿时打个冷颤,悄悄将抓在背后的小金蛇放入袖中,出晶亮白牙,嘻嘻笑道:“我又没怎样。”

 冷珩睁着水汪大眼,亲热地拉着季珞语的手,问道:“姐姐,舅舅好凶哦,你怎么会看上他呀?”

 季珞语听了,脸一红。

 蓦地,冷珩松开季珞语的手,大呼一声,摸着被冷遥夜弹指一敲的掌背,噘着嘴道:“舅也忒小气!”

 冷遥夜不为所动,冷不防问道:“‘杏林堂’的空木匣是你摆回去的?”

 冷珩一怔,眼珠子上下左右一溜,故作无辜道:“什么木匣?”

 “珩儿,‘杏林堂’木匣一事,可是你告诉爹的。”叶慕之驳斥。

 “是你!”原来所谓的内贼,竟是这小子。媚娘子气煞!

 “娘啊,谁让你出了这馊主意引爹现身?我总得帮帮爹呀。”两个月前,娘亲兴匆匆跟他提及此计划,他心想,要是爹隐居不出,如何得知此消息?那娘的戏不就白唱了?

 “谁把你大的呀!还帮爹呢。”媚娘子冷哼。

 “帮爹不正是帮娘嘛!”他嘻嘻笑道。

 媚娘子轻啐一声,瞄了眼叶慕之,见他也正望了过来,她狠狠地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

 “那为何又摆回去?”叶慕之问道。

 “当然得摆回去,否则岂不是对不住那些抢夺圣物之人?”冷珩黑睛晶亮,鬼黠一笑。

 “你哪来的五彩霞烟?”媚娘子瞪他。

 “五彩霞烟又不难制作,我十岁那年就会啦!”冷珩不以为然地耸肩摊手。

 玄锋瞪大眼,这回连琉素都挑了挑眉。神月教毒物排行前五大的五彩霞烟竟被说得好像小玩意似。

 “你下回再滥用毒…”冷遥夜没有说下去,冷珩缩了缩肩,回头向他娘吐了吐舌。

 “家务事自己处理。”冷遥夜忽地对媚娘子道。

 “我会好好管教儿子的。”媚娘子没好气回道。

 “我不是指这个…”冷遥夜睇了眼叶慕之,淡淡说:“我从未想过报仇这件事。当年是爹倒行逆施,神月教才会惨遭劫难。我无心杀他,会动手只是想让你认清这一点,还有让你正视自己内在的想法。”

 冷纯风原本是个疼爱子女、宠护夫人的男子,却在个偶然机会下得到“无心功”当他修练神功时,冷遥夜年纪尚小,对父爱的感受不深;倒是冷遥媚,她从小是父亲捧在手中的掌上明珠,虽然后来冷纯风练了“无心功”致情大变,她对父亲的印象仍停留在当年疼宠儿女的模样。

 也因此,当冷纯风战死,她承受的打击最大,她甚至无法原谅自己竟然爱上叶慕之——一个杀父仇人。

 媚娘子热泪盈眶,她凝望着叶慕之,一时百感集。

 “娘啊!爹身边可是半个女人也没有哦。”冷珩围上去敲边鼓。

 媚娘子轻啐一声,随即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道:“担心死娘了!你这小子。”

 一阵隐忍的泣声在他身后传来,冷遥夜回头望去,见季珞语红着双眼。

 “傻瓜,你哭什么呢?”他伸手拭去她的泪,柔声道。

 “我替师父高兴嘛。”

 “咱们走吧。”他瓣微微一扬。

 季珞语点点头,两人相携离去。

 玄锋倾身向琉素低语:“你确定他是咱们的教主吗?”一向冷然淡漠的教主,竟也成了绕指柔?

 琉素淡淡一睨,道:“你可以和教主比划看看,就知道答案。”

 玄锋缩了肩,没好气地瞪着她。他又不是笨蛋,讨罪受不成?

 “你根本就没有要杀师父,干嘛还故意吓人!”走出土地公庙,季珞语不地咕哝。

 “你再这么护他,就难保我不会杀他了。”冷遥夜横了她一眼。

 她瞪大眼,侧过脸瞧了瞧…忽地掩嘴轻笑。

 “原来你喝醋呀?”她笑地瞅着他。

 冷遥夜一睨,窘赧地别过视线,却未出声否认。

 她心里甜滋滋,猛地抱住他身躯,将脸埋在他怀里。

 “怎么办?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说到后面,声若蚊鸣,几不可闻。

 冷遥夜内心漾,抬起她的脸,笑道:“讲那么小声…我怎么听得到?”

 她粉颊飞红,娇瞠他一眼。

 冷遥夜轻笑出声,倾身在她上轻轻一啄;季珞语羞得逃开,他一把将她拉回身旁,两人双手握。

 “以后再不允有事瞒我。”他意指“木匣”一事,虽了解她非故意相瞒,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

 “我当时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嘛!以后什么事都告诉你,像是隔壁李大婶家的阿花刚生下一窝小猫,或是城中赵家酱菜多了新口味这等大事…烦死你!”她促狭一笑。

 冷遥夜笑了笑,她要是个没意见的顺从姑娘,也就不叫季珞语了。

 “你说的,我都爱听。”他喜欢听她说话,那活灵活现的丰富神采,他如何能令目光离开她身上?

 她波心为之一漾,勾住他的颈,给他一记轻吻,旋即羞赧地垂着头。

 冷遥夜眸转深,恨不得将她进怀里…然就是有人如此不识相——

 他朝身后一瞥,见玄锋疾步奔至。

 “教主!”玄锋一脸焦急地喊道,见季珞语在一旁,他略有迟疑。

 冷遥夜挑眉,示意他直说。

 “刚才青月崖来报,教中当年反对赦放圣女的几个护法,不知从何得知圣子即将继任一事,竟趁隙拉拢左长老,暗中分化教众。”

 冷遥夜内心一凛,当年或许不该轻饶这帮野心分子。

 “玄锋,叫琉素让人修书急报青谷,要殷长老立即回圣坛暂稳情势,然后备马即刻上路,把圣子也一并带上。你们先出城,我随后赶上。”他冷静命令,玄锋领命离去。

 “很危急吗?”季珞语焦急问道。

 “不会。”他嘴角淡淡一扯,说:“只是许多事得提前处理。这样也好,或许就能早卸下这身担子。”

 “你…”想问他何时再来临城?却是怎么也问不出口。

 他拉起她双手,深情专注地望着。“等我回来。”

 季珞语毫不迟疑地点头应诺。

 “我送你回去。”

 “你赶时间,我自个儿回去就行。”瓣扬起,忍抑着离别的泪水。

 冷遥夜迟疑着,当然知道她不是个弱女子,但心就是搁不下…

 “我送她回去。”媚娘子不知何时来到一旁。

 冷遥夜望了望,点点头,猛地将季珞语拥进怀里,紧紧抱住,低语:“我会尽快回来,等我。”

 她点了点头,眸底泛起水雾。

 半晌,他松开怀抱,向媚娘子说:“替我照顾她。”话音一落,人已飞出数丈远。

 “遥夜自小才情智识都好,遇事冷静有定见,处事果断有魄力…根本就是神月教教主的不二人选。然而,他没有野心,不爱虚名。当年他会当上教主,也是为了救我。”媚娘子走到季珞语身边。

 “别担心,遥夜认真起来,没什么事能难得了他。”媚娘子安慰道。

 季珞语点点头,忽地想起:“师父人呢?”

 媚娘子娇颜一僵,说:“他…送儿子出城吧。”其实是她暂且不想与他独处。分离了十几年,相思无尽处,真见了面,却是千言万语无从话起。她只好先开溜,反正他若有心,自然会再寻来。

 两人往季府方向行去,媚娘子将当年神月教的事娓娓道来——

 当年冷纯风练“无心功”后,二夫人竟想将儿子训练成一高手,以巩固母子俩在神月教的地位。自此,除了使冷遥夜练功,还让他身试百毒,承受一般大人都受不住的痛苦。

 同时期的她贪玩,常瞒着大夫人私自带着朱姐到处闯江湖。后来认识叶慕之,陷入恋情,也怀了他的孩子。神月教圣女的婚事向来由不得已,若有天圣女承继教主之位,得从众长老护法中寻找一人怀胎,承继下任教主。

 冷纯风一死,教众一分为二,各自拥护两位夫人,双方不只是明争,演变到后来成暗斗。冷遥夜身为中心人物,自然成为大夫人暗杀的对象,年少的他早经历一般人难以想象的残酷血腥世界。

 季珞语眸眶一红,想起冷遥夜那双不时哀伤的黑眸,心底一阵痛楚。

 “我那时躲在‘杏林堂’,关老太爷收容了我。”当时得知叶慕之率众攻打神月教,死她爹,她一时伤心绝,昏倒在“杏林堂”外边。

 她在“杏林堂”生下冷珩,将与叶慕之的定情物拿来裹着小婴儿。后来二夫人不知如何得知她生子一事,派人四处打听,将她抓回青月崖。冷珩的身世绝不能,情急之下,她将那兜巾放入木匣,埋在屋中地下。那五彩霞烟则是前阵子决定拿来当饵时下的毒。

 她被抓回青月崖后就传出两位夫人双双跌落断崖,众长老护法商讨结果,决定立冷遥夜为教主,结束了神月教一年来群龙无首的纷处境。

 “那年小夜十六岁年纪,多么有个性,说什么都不愿当教主。”忆及当年,媚娘子笑了笑,说:“圣女与外人私通,可处死罪。殷长老一向看好遥夜的才智,便与他换条件,若他当上教主,自有权力将圣女逐出神月教,也算是赦了我的罪。小夜反过来跟我谈条件,当珩儿十六岁那年,即将教主之位还回。”

 “他上半辈子为了神月教而活,接下来,他要自在地为自己活。”季珞语望着星空,心里暗自期许:一待他回来,换她来好好疼他。

 三个月后——

 一早关家派人来,说是少夫人邀她午后至“水龙”一聚。正好,她也有事要同曲映商量。

 初夏,天候渐热。她一上书坊二楼,就见曲映已落坐,桌上摆壶茶,以及两三碟果糕饼。

 一见着她,曲映瞠着眼,讶然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很奇怪吗?”季珞语低头看着自己那身淡黄纱衣。本来是很有信心地出门,沿途却不知让多少人瞠目结舌,这会儿见曲映的神情,她的信心正一点一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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