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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收走的幸福回来了
  雷老师个子不高,浓眉阔面,一张混在学生堆里认不出来的娃娃脸。第一次给我们上课时,他斜挎布包出场,像个学弟。然而待他一开口,我们惊为天人——但见折扇一摇,《黄帝内经》字字玑珠,顺着一堂课的四十五分钟淌下来。下课铃响,这清歇住,折扇收起,雷老师被一群女生围在当中。

 雷老师人气骤增。我们都痴了,太久没见这样的好老师了,讲课如说书一般——更重要的一点,他好年轻。如果轻摇折扇的是一位老先生,我们大不会惊异。然而他明明八零后一枚好吗。

 我费尽心思挖他的资料。问度娘搜他。去学校的评教网上寻他。教师节在他单身宿舍门上一枝康乃馨。又跟别的老师拐弯抹角地打听他。才知道雷老师当年在母校是出了名的神童“《黄帝内经》倒着背!”我决定行动。一次“偶然”的机会后,我跟雷老师络起来。按他原话:学生太多,我能认识的只有两种。一种是学习好的,找我问学习;一种是体质弱的,找我来看病。

 我当然哪种都不是。我只不过好奇这么一位古代气息浓厚的家伙有多神秘。于是搜集药方拿给他分析。装了病恹恹的样子给他诊脉。雷老师友好。也豪。我打听他有女朋友没。他腼腆地回答,没有。“哦?”我明明知道有几个学姐跟雷老师走得很近。我明明知道他因为医术高明,讲课又帅,女生缘一向不差。我八卦大妈一般开始留心混迹于他周围的各人等。然而久下来,一无所获。不免有点小失望。

 一转眼大四将近,我们要毕业了。雷老师会继续在这里教书育人,离别的时间终于来了。散伙饭时,我小心问起他父亲如何了。雷老师神色黯了一下“不在了。”记得节刚过时候,我有事情麻烦他,顺口问他近况,他说在父亲病前守候。我没敢多打扰,也没多问,因为相信雷老师的妙手回。何况是自己的父亲。

 而现在,他坐在我们对面,轻轻地说,父亲不在了。那一刻我怔住,连说话都变得结巴。“对…对不起。”他扯下嘴角,没关系。我很小就没了母亲,你知道。做医生又不是没见过生老病死,各人自有天数。

 我突然更加同情起雷老师起来。关于他的故事,我知道一点。

 年轻的母亲当兵转业后做机关干部,是家里的主心骨,父亲乐得清闲。所以幼时的雷老师是很幸福的。然而十岁不到的时候母亲过世了。父亲不顶事,整个家仿佛坍塌。往后的日子,雷老师清苦求学,用奖学金和半工半读供自己和妹妹读完了大学。自己更是一口气读到博士。至今我还记得雷老师讲起他晚上到操场上跑步,为了减肥,也为了让自己跑起来不那么饥饿。他像在讲一个笑话,但是我能感觉到彼时他的无奈和心酸。

 2013年,雷老师在自己32岁的尾巴上结了婚。师母的眼角有粉底遮不住的笑纹。这又如何,他幸福就好。

 得知这个消息,我竟像是一位一直心的老人一样终于放下了心。他终于要结婚了。

 他们的婚礼是我见过最感人的婚礼。没有证婚人主婚人,连伴娘伴郎都没有。但是有“结发为夫,恩爱两不疑”的深情。我还记得“结发”时师母颇为艰难地从雷老师的“板寸儿”上剪掉一小撮黑发,小心翼翼地,生怕剪到头皮,我们都在下边笑得不行。

 师母一直很美地笑着,雷老师却在一个瞬间了眼角。因为他是“一个羞涩内敛的男人”,司仪的这个形容让雷老师脸红了,明亮而可爱。

 因为感动?也许不仅仅是。这个从开始努力就不曾停下的男人,我看到了他不高的身材里铁一样的担当。与现下我们更年轻、更“现代”的相比,一身古风的他少了牢抱怨,多了闷头努力,从零到有,从少到多,今天终于他要娶他的新娘了。

 在给新娘戴戒指时,他说,我会给你一个温暖的家。一个简单的“给”字,他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年。这中间一定艰辛一定疼痛,但他始终坚持如初。他用智慧用勤劳踏实奋斗,历尽风雨看遍疮痍却依旧善良纯净如水。他拿中药“当归”自喻,我一定会按时回家,做一个好丈夫。

 我站在观众里哭花了眼妆。是感动,也是懊悔,暗暗骂自己思想龌龊。前一年的冬天,有同学不止一次在雷老师的单身宿舍遇见了同一位学姐。学姐路,像是住在那里。于是雷老师和学姐在一起的消息疯传于校园。我们谁都没有怀疑,因为看到的就是这样。直到收到雷老师婚讯,我第一反应还是“师母是不是学姐?”

 一同在观众席里的有那位学姐。她笑靥如花,却也在感动一刻悄悄拭泪。原来学姐考研失利,准备二战,但学校宿舍不给毕业生住,无处复习。雷老师得知就把自己的单人宿舍腾出来给学姐复习备考,自己在装修中的婚房里栖身。现在双方功德圆,学姐上学去了,雷老师正式入住婚房。那间单身宿舍终于可以清静了。

 我决定拿雷老师当偶像了,虽然我一开始就有着追星族的狂热。谁说身边没有励志故事?他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今天,尝遍苦楚却依旧阳光灿烂,怎么不是一个充正能量的伟大教材?我决定不再抱怨了。我决定不再迁怒于这个靠老爸靠大洋靠脸蛋的社会了。

 婚礼期间,我看着雷老师来回忙碌的身影,不感慨:“不食人间烟火的他也有结婚的一天!”这话有点混帐,被他听了去不好,好像结婚是一个下场。看他玲珑应对,又是好奇:“什么都玩得转的他会如何打好婚姻这手牌?”给新娘介绍我时他卡壳儿:“这是谁谁谁,她是我…”我口接上:“我是他粉丝。”他开心地笑。会不会嫌我没礼貌。他显然是老师,但只做师生我显然是不甘心的。做朋友?等我能做到像他一样努力了再说。

 我没能矫情说出口的是,他终于有人陪伴了,他终于有了妹妹之外的另一位亲人,他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真正的家,他终于可以幸福了。

 其实我很想问一句雷老师,你结婚了,多了亲人,是不是有小时候的温暖感觉了?你这么努力,把上苍都感动了,那些被收走的幸福,就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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